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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意的地方。沈欢知道,她郑叔叔这件毛衣怕是永远都打不起来了。叶素秋无休止地拆了织织了拆,不过是为了给明天留点念想;她不是为了排解孤独,而是为了恪守孤独。
况且叶素秋也老了,耳朵犯聋,眼睛发花,成日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也不知道看些什么。很多时候沈欢下班回家,打开门就看见叶素秋歪着身子窝在沙发一脚,脑袋后仰,嘴巴张开,那轻微的鼾声被电视里震耳欲聋的歌舞节目给完全淹没了过去。她看着叶素秋那张老态尽显的脸,突然间再也记不起了她妈妈年轻时候的模样,仿佛从出生起自己面对的就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蹙缩的脸。这个时候沈欢的内心便自然而然涌起了无尽的怜悯,她再也搞不懂自己以前为何非要跟这位老太太作对了。
关于叶素秋改嫁后沈欢进行的那场长达十余年的冷战,她们彼此都再没有向对方提及过。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将过去抛到脑后的共识。然而沈欢内心是有一丝悔意的,在快要迈入四十岁的当口,她终于完全理解了叶素秋的做法。这与爱情无关,也与忠诚无关,它的动机只是为了生活,确切地说,是为了让沈欢更好地生活。这是一个母亲所能考虑的全部了。
想到这一点,沈欢便对叶素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她尽力照顾她,希望她过得舒服,然而大部分时候叶素秋并不领情。沈欢不让她做家务,她就趁沈欢上班的时候做,结果在厕所滑了一跤,急得沈欢像吼小孩似的把她教育一通。又一天深夜,她被沈欢撞见躲在厕所偷偷洗内裤。沈欢一进去,就看见叶素秋端个小马扎坐马桶旁边,手里拿着内裤使劲揉搓。她一看就急了,她说妈你干嘛啊深更半夜的,你放着我明天给你洗。
结果叶素秋手里忙活着,嘴上回了句:以后我都自己洗。
沈欢一听这话两步跨过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蹲下来望着她问:为什么啊,我不是一直给你洗得好好的吗。
叶素秋眼神躲闪,沉默半晌,终于别扭地说:刚刚想上厕所,我就赶紧爬起来,结果腿脚慢了点,有些没忍住,就……就弄到内裤上了。她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声音里却充满了害怕别人觉得她又脏又麻烦的、老年人特有的羞耻。
这是叶素秋第一次把尿沾到内裤上,而她流露出的类似于犯错的羞愧神情深深地刺痛了沈欢。沈欢低垂着头整理自己的表情,竭力把一些快要满溢而出的情绪压下去,而这个无心的举动又恰好刺激了叶素秋。她揉搓内裤的手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就不小心……
沈欢刷一下抬头,定定地对上叶素秋的视线,语调放得又轻又软。她将手覆在叶素秋沾满泡沫的手上,柔声回道:妈,我知道,没关系,没关系,这个……很正常。要不你去睡吧,我来给你洗。
叶素秋赶紧摇头,态度坚定不移,没有商榷的可能。
第二天晚上沈欢把叶素秋牵到卧室里,递给她两包卫生巾护垫。叶素秋有些无措,也不知道沈欢是什么用意。沈欢见她迟迟不接,只好拉过她的手说,妈,以后在裤子里垫一片,以防万一。
叶素秋神色有些尴尬,又有些懊恼。她接过来,嗫嚅着说,那内裤我还是……
沈欢斩钉截铁地说,我给你洗,没事儿。
这件事使沈欢愈发认识到叶素秋的老态了。直到很久以后,当同样老去的沈欢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连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她还是能轻易回想起叶素秋那个羞愧难当的表情,也切身体会到了那份无法消解的羞愧。人老了就会变得糊涂,变得不中用,这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看到这件事情在自己眼前顺理成章地出现,却出乎意料地让人感到难以接受。面对苍老,你可能永远都没准备好。
没有人知道老去的年岁有多长,你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等死亡来把你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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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许多年以后,叶素秋也走了。
这是一件自然而然必将发生的事情,唯一的问题在于何时发生。叶素秋走得很快,没有受到一点折磨。那几天她说自己不舒服,像是着了凉,嗓子里老卡痰,于是早早睡下了。沈欢有些担心,说妈要不我晚上守着你。叶素秋轻轻挥手把她赶回去,说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结果第二天早上沈欢起来,发现叶素秋歪倒在床沿上,身子还是温热的,心跳却没有了。
被沈欢胡乱一个电话打来的救护车停在院里。医生安慰她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可能只是一口痰卡住了,人活到这个岁数,发生什么都说不准。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