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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一步没离开自己的小屋。第三天上午,回试验站看了看站长教导员,看了看渭贞嫂子,跟青年班的伙伴干了半天活。回到场部,大食堂已开过饭。想起早起还有半拉剩馍烤在火墙上,就没再去麻烦伙房的班长。刚才过来时,他看见路上停着一辆很旧的轮式拖车。他认出是那种老式的〃尤特二八〃。车头上暗红的漆皮掉了不老少。驾驶楼顶板重拆装过,铆着张白皮马口铁,铆口铆脚生出一圈圈锈斑。但带隐纹的白铁皮本身,却在阳光下熠熠地发亮。拖斗的厢板断裂了好几处,镶补着白板条,跟灰暗的旧厢板钉在一起,显得挺不谐调,好比老人的脸上长了白癜风。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各穿着一件油腻的军皮大衣,戴着军用的三指皮手套,蹲在高高的林带埂子上,捧着一包从商店里刚买来的场加工厂自制的土饼干,大口大口地嚼着,干屑渣子不时从他们粗大的手指缝和宽厚的唇边嘴角往下掉。这便是骆驼圈子分场长〃老爷子〃派来专程接谢平的车和人。
机关里的人一吃过午饭,便被协理员叫去菜地搞突击。又是送肥。接待办公室的伙伴们也都去了。秦嘉去了。镇华也去了。菜地在鸡场背后。路倒不是太远,但这会儿机关里所有的人都在那达,他去告别,就得招惹恁些复杂的目光瞟视,即便个中会有许多同情和怜悯,他也难以忍受,也没必要受那些。单跟伙伴们告别,又不合适。他犹豫了一下,跟总机房的守机员小马要了个电话,托她跟秦嘉他们说一声,也跟老宁老严说一声,他就不去菜地了。
〃你东西多吗?我帮你扛上车吧……〃小马支吾道。她知道自己说的无非是一句客套话,当班纪律不允许她此时离开岗位,但还是真心地跟谢平表达了这个心意。
〃不用了。骆驼圈子来了人。另外……见了小得子,也跟她打声招呼。〃谢平托付道。
〃她可能就在业务室值班。我替你把电话接过去吧。〃
谢平忙说:〃不用了。机车还要去福海县县城办事。算了吧。有空,欢迎你到我们骆驼圈子去玩。〃
〃你有空还回场部来……〃
〃好的……〃
开车时,谢平看见小马在总机房玻璃窗里向他招手。整个场部却像睡着了一般。阳光格外耀眼。
〃没事了吧……〃开车的于书田问谢平。他就是那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中的一个。是个转业战士。
〃没事了……走吧。〃谢平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场部。车从招待所东北角路口拐过,谢平突然看见有个人从紧贴着招待所后墙的林带里冲到大路上,戴着红头巾。他认出是齐景芳。他从铺盖卷上站起,冲到后厢板前,探出身子,朝她挥了挥手,叫道:〃小齐……有事儿多找秦嘉……〃
齐景芳也挥了挥手,但没叫出声来。她苍白的手在微微地晃动了两下后,慢慢地收了回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一阵风刮过来,把谢平的皮帽刮落在地下。
〃帽子……〃他喊了声。于书田听不到。他应该捶驾驶楼顶板。但〃尤特〃车的拖斗跟驾驶楼间隔距离大,手够不着。他还应该从车厢里随便拣起样东西,朝车头前一扔,开车的便知道后边出事了,需要停车。但这规矩,这时他还不懂。车速很快。他还想多看两眼齐景芳,着急地来回在车厢里跑了两趟。车开远了。他看见齐景芳拾起了他的帽子,追了几步,而后站下了,把他的帽子紧紧捂在胸前。
红头巾消失了。
谢平感到耳朵生疼。冻的。他离开后厢板,回到铺盖卷上。他从网兜里抽出那条短短的薄薄的只有南方人才会带的那条围巾,把耳朵裹上。这时,于书田让副驾驶探出头来,扔了件皮大衣给他。这是〃老爷子〃头天晚上就关照了的,让他们随身多带件去。老爷子料到这个被处理到骆驼圈子来的上海小嘎娃子,自己还置备不起皮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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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2)
十一
他做了个梦,觉得自己在洗澡,好像还只有三四岁。脱光了,妈妈把他摁在大木盆里。大木盆就露天放在后弄堂里,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围着。不少是大人,男人。后来他们也把衣服脱光了,把脚伸到大木盆里。他嫌挤,想推开他们,这不是大人洗澡的地方。但大人们还是往里挤,居然都坐下了,好几十个,还在原来的那只旧木盆里。弄堂里好几个老太婆也挤进来,也光着身子。只有二号前楼阿婆捧着个二尺高的白瓷观音像,在弄堂里走来走去。观世音菩萨穿着衣服,是连衫裙,是大饼摊头二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