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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二十多人共用一把大竹勺子。一次次把勺子按进水缸里,舀水喝。
十年来,我毫不担心生活的细节会被石灰窑烘干————因为,每天有这一桶茶水,供我们大勺大勺的喝。
我每天用字记录着工厂的事情,虽然很不准确。
我不是在挤压工厂生活的水分,恰恰相反,是工厂里的生活,滋润调节着我今天的生活。消解着事情的怨和不平,最终让我一步步远离旋涡的最低点。
人与某物的结缘就会是一辈子。
五岁时,为了几支花炮,我跳进建筑工地一个十四米深的石灰池中,里面是沼泽般的被水稀释融化了的石灰浆。我的身体在往下沉,快淹到肩膀时,奇迹在我的手停止乱舞放在石灰浆上时发生了,身体停止了下滑。我大叫着,被人救了上来。一旦“滑”不停止,我溺于石灰浆中,要不了一分钟,我就会消失。
十五岁,我招工进厂,岗位是日产数十吨的中国最大的两座石灰窑。工作是把石灰石烧成石灰,一烧,就是十多年。在石灰窑,我从无知到有知,从混沌到清醒。
三十岁,我用文字复活着石灰窑的细节。虽然词难达意,但我在努力。
8
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是我们的上班时间。这个班叫:零点班。
我是班长,十二点钟我们六个人全都到齐,开始劳动。一点钟不到,劳动就宣告结束。
我们开始在休息室里睡觉。只要不怕领导查到岗,就可以躺着睡,我们都躺着睡。两个人一条凳子,头顶头,正好三条凳子。碰到有实习生,就会有一个人坐着睡,但实习生几乎都是女的。一到睡觉时间,总会有年轻工人陪实习女生出去。那个时候的我们或他们出去也不会做什么,逛逛工厂,或者到她们的其余同学那里去玩。
睡到六点半,才有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老师傅先醒过来。把大家叫醒,做一个小时事情。就是打扫卫生。有时候,所有的人都睡过了头,没办法,只好不干活就下班,就当我们欠工厂一个小时。但,这种现象很少出现。
9
我是班长。
我一个人去二楼工作,按动按钮,机器缓慢地一进一出,石灰窑底部有四个洞,里面各有一台机器一抽一送,把石灰拖拉下去。
三个工人在下面工作。
我围着石灰的底部,一个人转悠着。转一围,就用粉底在石灰窑的墙壁上写一行字。很多关于工厂文章的草稿就是这样完成的。
从楼梯口,我看到一个工人走了出去,离开了他自己的岗位。我又写了二十行文字。我看到那个没有戴安全帽的女工人也走了去。我又写了十行。我看到留下来的她像个醉汉。像个梦中人,慢悠悠地往地上躺,身体软绵绵的,骨头象石灰被水淋到了一样,一点点地稀释。
《一个人的工厂》第二节(3)
我冲下楼梯。煤气穿过我的口罩,恶心。
把她拖出工作场地,她还处在昏迷中。
第一个走出来的工人正从水池里爬出来。他说,本来是头昏,想用水冲冲,没想到失脚掉了进去。
那个没戴安全帽的女工人,也站在了我身边,她说自己是从澡堂里刚冲完水出来。
他们的共同点是: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了表情,以前奔放的热情,没有了,被一种莫名的气吞噬了。
昏过去的她,马上也醒了过来。
我陪他们三个人,坐在厂房外的草地上。几十分钟后,表情才在他们的身体里死灰复燃。一定有只手在一点点抽掉各种姿势和表情。等全部抽完,并抽走最后一口气时,他们也就与我永别了。
但,他们在水中恢复过来。
人,就是一株草,需要水。
10
八年时间,我们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坐过那辆小车,最大限度也就是到车上面站几分钟。人终究是不相信机器的,担心哪几个小地方会出小差错,小车从近于垂直的几十米高的铁轨上掉下来,砸到一个坑里,人,不死才怪。
我现在想说的就是那个坑。为了给坑打扫卫生,我们又不得不胆颤心惊地暂时相信机器,相信小车不会掉下来。在石灰窑,工人们说它的高度是九十一米,实际是九十四点五米,包括落到地面下的那两个坑。我痛恨而又最爱那两个坑。
按正常的工作程序,清扫坑是工作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情。我们高兴地站在离坑几米外的地方,把铁锹准确地丢下坑,不会有任何失误。坑近于正方形,入口的长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