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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来了,给谢不周打了一针。他睡了。如一具尸体。“谢不周会死吗?这是为我特别设置的玩笑吧?我不听他的话,不积极善待自己,他一定气坏了.才想了这个办法。他敢开天大的玩笑。他太坏,满肚诗书,总爱装不学无术之徒,还有那句粗话口头禅。他就是这么一个坏人。”旨邑独坐,想来想去,不信那么健壮的谢不周说倒就倒下了。她觉得自己上了他当,他串通所有人,以死亡来吓唬她。“谢不周!”她突然喊道,“大骗子,别装了,给我起来!”她拽他的手,手很沉。她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挠他的胳肢窝,掐他,他全没反应,完全像个死人。她愕然颓坐,心底冰凉。这一瞬间,她感到因水荆秋而生的痛苦之黑鹰忽地飞走了,谢不周的病像一只白鹤落在她的田头。她不再仇恨那只黑鹰,被它的利爪抓伤的痛已无关紧要。这只白鹤的健康平安,是她此生的最后一个梦想。史今推门进来,悄无声息,在谢不周的另一侧坐下。两个女人,一起等待日出。等待一个新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旨邑不能忍受满屋子的时间。要忘记痛苦,时间是一种重负。它是唯一需要战胜的对手。没有死亡,没有表示人生短暂的某种象征,就没有丰盛的宴会,就缺乏对生命的真正认识。谢不周死了。像种子一样落在地里。第十六节谢不周说:“老夫会死在你前头的。”他这么说,就这么死了。旨邑的心里藏着一头怪兽。可爱的怪兽牵着她,来到秦半两的画室。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坦荡。她重新打量周围的一切。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秦半两还是秦半两。他惊喜于她的来访,不知所措。她坐下来,用健康的语调与身姿问起他的画展。他说都准备就绪,马上就要开展,他原本打算画展结束再去找她,他爱她。她露出笑容,告诉他来的目的,她上次欺骗了他,她并没有得子宫癌。秦半两惊愕,他感到旨邑就像一个离奇的梦,在大白天涌入他的脑海。“半两,你相信爱情吗?”“我相信。”“也相信爱情永恒?不好回答是吧?我们都知道,只有死亡才是永恒。”旨邑说道,“爱情只是做梦。”“我希望和你一起做梦。旨邑,你太消极了。以前你是积极快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觉得爱和被爱都很可笑。恋人间的卿卿我我,完全是一场秀。我可以相信爱情,但无法信任婚姻。我完全能看见和你结婚后的景况,你如何与别的女人偷情,又如何对我撒谎掩饰。我能看见你疲于应付,却又乐此不疲。我所认识的有家室的男人,莫不如此。我不想以好坏来评价这种现象,评价人。说实话,我喜欢的,仅仅是诞生恋爱的感觉,它是唯一纯洁与美好的。如果更深地进入爱情,只会看到腐烂、毁灭、伤害,只会百无聊赖。前不久,一个年轻的朋友死于脑癌,远离了一切虚妄。”“依你的观点,那生命有何意义?旨邑,每个人心中都有虚无,但不能因此放弃一切。”“生命本来就没有意义。生命只是一场感官体验。只是让你了解眼睛、鼻子、耳朵以及生殖器等等身体各种器官的功能作用。就像子宫,惟有在欢乐与灾难的时候,它才体现它的存在。你觉得生命有意义,那是因为你不曾站立远方,眺望此时此刻。”“旨邑,山川草木皆无常。我会更加珍惜你。也许你需要时间,我会慢慢等你。”秦半两对说这番话的旨邑感到陌生。他擦拭斑驳的双手,脸色比蓝色的油彩更显忧伤。旨邑摇摇头,说道:“半两,我们已经失去沟通的可能,无法彼此理解。我明白,诸行无常。我不需要时间。对我来说,时间太多,多得就像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你为什么不画它们呢,那些白色的,自由的精灵。”秦半两困惑地看着她,他的确感到有无形的障碍物横在他们之间。她在秦半两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旨邑,我想你能去看我的画展。”秦半两在她身后说道。“有什么意义?”她反诘。她带着自己的影子离开。门外秋风。云急。日淡。有什么意义?人类把对欲望的追逐称作爱情,这是人类的卑鄙。人类奉守一夫一妻制,感情早如西瓜破裂,苍蝇飞舞,地下延淌婚姻的血。人们掩藏西瓜的裂隙,酷日下饥渴如焚。旨邑上了岳麓山。再次打量周围的一切。天是空的,无云,无色,无悲欢。从腹中孩子的死开始,到谢不周的死结束,旨邑的世界完成了它的巨大改变。整个长沙黯淡失色。阿喀琉斯眼里的绝望消失了,因为它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它几乎是饿死的,无法证明它非绝食而亡。人类对狗的思想了解太少,就像水荆秋那潜藏的欲念,永不为旨邑所知。她不打算盘根问底,正如埋掉阿喀琉斯一样,埋掉水荆秋的思想的尸体,让它们在地底里腐烂生蛆。说到底,他和他的思想并不重要,她不想记住他,就像梦里面容模糊的人,梦醒就丢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