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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被父亲房间里的声音惊醒了。她推开父亲的房门,发现他和一个女人赤裸地相拥在床上,父亲裸体的刺激让她无所适从,慌忙逃开。她一个人看着星空,六岁的她,此时孤独得要命。父亲没怎么拥抱过她,每次看她,眼里都有一种怜悯而怨尤的目光,唯一的解释是她让他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在那之后,自闭了整整一个星期,头三天不吃不喝,蓬头垢面。父亲很着急地在外面打门,他还是不知道,女儿究竟需要什么。他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这样一个女儿放在他手上,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爱她。
他时常回忆起她的母亲,那是一个他在尼泊尔旅行时遇到的当地女子。他28岁那年一个人去爬中尼边境的世界屋脊雪山,在山腰的寺庙邂逅了她的母亲,她叫木真。当时他看到她正在那儿向着神像朝拜,分外虔诚,一头美丽的长发洒到地面上,形成一条短短的黑色河流,他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诵经声。她身穿藏服,右手臂挂着佛珠。
木真带着他环游了寺庙,并用流利的英语给他介绍佛教的起源、发展和现状。她说她是佛教密宗的虔诚教徒,同时修炼“无上瑜伽”。从五岁时入教,到现在已二十三年。她到这儿是来进行每天必要的朝拜。
她让他遥望雪山,并且教给他朝拜的方法。她在一边默念经文,而他也学着匍匐在地上,进行朝拜。她拨动着佛珠,仿佛一尊菩萨雕塑。
他觉得她就像一朵雪山上的白莲花,因而留在尼泊尔两年,潜心跟随木真学习佛教,并跟她一起在密室双修。在第三年的第五个星期,木真怀上了孩子。但是,对教徒来说,未婚先孕依然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于是,他恳求她回他的国家,在那儿和他百年好合。她考虑再三同意了。
但是,她生产的时候,却因为水土不服,加上长途劳顿,在生下女儿的第五天去世了。
这一切,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女儿。
他只是在她六岁那年,给了她一根哈达,让她戴上。说,这是她母亲托人带给她的,她母亲在遥远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然后,父亲在地下室设了一个佛堂,佛堂上除了供奉一尊释迦牟尼佛像之外,还有一张美丽女子的照片。那女子神情清淡而亮丽,花瓣一般的嘴唇,鱼一般的眼睛,眼角似有一颗滴泪痣。在佛堂前,父亲经常买来新鲜的荷花,供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缸中。地下室常年点着黄色的灯,四壁都有类似于寺院的壁画,笔法细腻,如同真正的工匠描画的。但是,她后来从一个佣人那里知道,那些宗教画都是父亲一幅一幅画上去的。
她曾经看见父亲在佛堂前祭拜,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只是拿着一串佛珠,点着熏香,嘴里经常念念有词,面前放着一本斑驳的经文——好像是《金刚经》。
莲花盛开,父亲如一个赤子,整个人被包裹在那层光中,她从没过问那画像上的人是谁,也许,是父亲曾经很喜欢的女子吧!
她有时候随着父亲一起朝拜,就坐在父亲身后的蒲团上,跟着一起读那些经文,常常这样子可能就会被檀香薰得似睡非睡。父亲在她身边,长久地看着她的脸。她发觉自己的眉眼越来越向画像上的女子靠近。有时候,那个女人的轮廓几乎可以把她吞噬,她发现她们一样长着细长的丹凤眼,嘴抿起来就像一枚樱桃,有着同样固执而肃穆的神情,但是她敢肯定,当她们玩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那种轻佻的、不计后果的气质。
父亲长久地跪在那儿,一本佛经几乎被他读烂。似乎只有在这儿,他的灵魂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没有他的生意,没有那些女人,没有纷争,更没有商场险恶。父亲是一个多么优秀而俊美的男人,可能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女人见到他都会为他动心。他不但有着超群的商业经营才能,还有着内敛的、深沉的精神素养。他可以在外和在内判若两个人,跟蓝波在一起时只是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商场老板。
但只有在这儿,这个地下的佛堂,她才能感受到父亲从没表现出来的哀伤和空灵。他就像死了一样的虔诚,从不多说话。他的表情也像一座雪山,有着不可告人的神秘。他会让蓝波也读一些佛经,了解佛教中的至理,而不会在现实社会中迷失。
但是,他没有告诉她,她的母亲到底是谁,其实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她母亲已死的现实——他在潜意识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希望她能够复活,能再一次带着他亲近西藏高原深处的那些寺庙,再在那些气势磅礴而美丽的寺院中焚一炷香。
他觉得那些跟她在雪山深处相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