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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带着满手的泥污,往狗窝走去。他甚至不确定老三是不是在苏家里——他在不在,这屋里的人好像谁都不关心,阿达只能自己去看看。他脑子里都是老三砸钢琴的场面。女工的话,或许有情感上的夸张,但他相信老三能做得出来。老三身上有一股狠劲,这股劲让他砸钢琴、让他在划艇比赛里获胜、让他不顾一切地进雨林里找自己,但这股劲,还不足以让他抛开这个家?阿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路,苏家花园里的植物东一撮西一撮,很容易让人晕头转向。再过一会儿,阿达知道自己走对了。他听到了音乐声。这音乐不是唱片、广播或软件放出来的,也不是钢琴清脆利落的声音。这音乐,断续的、拖拉的,向前滑一下,又往后拖一下,宛如在心头上摩擦着,锐薄而又坚韧。沿着整洁的石板路,阿达终于看见红砖房的一角。音乐更清晰了,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像丝线一样,柔韧地心尖上滑动。阿达住了脚,即将要见到老三这件事,突然让他不知所措。他用脚摩挲了一下旁边的草坪,草又软又矮,隔着鞋底也能感觉到毛乎乎的痒。阿达把脚放回路上,走向红砖屋。虽然是“狗窝”,到底是富豪家的狗,红砖屋是干净漂亮的。阿达绕着墙,想要走到前门,刚到墙角,他就看到了老三的身影。老三在房子前的草坪上,侧着身,在拉着小提琴。老三专注地拉着琴,压根儿没发现有人造访狗窝。琴声虫子似地爬过草坪,拐了弯,爬到了阿达的身上。阿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前面的人。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老三,白色的衬衫,光洁得似乎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眼睛清澈而安静,无情无绪的脸,冷淡得几近空白,残忍地拒绝着外边的一切。这没有内容的脸,好看得心惊。阿达没来由地想起中学礼拜堂里的天使像,那些脸也是一样的精致、一样的冷淡,白得耀眼。阿达只觉得悲伤。啊,原来老三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啊。在这个狗窝里,狗笼已经搬走了,却也没添加个什么东西,干净而空茫,宛如荒漠。荒漠上凭空长出了老三。一个野种。对这种事,阿达是不应该觉得悲哀的。他见得多了,就是他自己的菜园里,有的是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种子,没有保护、没有栽育、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自个儿就这么长起来了。因为本身就是异类,要比其他的土著更加凶悍,更加的恶行恶状,有时也要虚以委蛇地伪装成同类,以便生存下去。这样畸形地长了起来,跟高贵的先祖自然是不一样的,无论在先祖的土地还是生长的土地,他们跟谁都不像,孤零零地向阳而长、往下扎根……没有身份,成了原生的罪。琴音缠绵悱恻,跟老三的冷漠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一声声的拉扯,温柔又强势,在阿达的心头划过来、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阿达才如梦初醒地动了一下脚步。他发现脸上又热又湿,伸手抹了一把,竟然是眼泪。阿达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居然哭了。为了老三么?不,这可犯不着,一锦衣玉食的少爷,活得再难堪,也是开着跑车喝着香槟的难堪,又有什么可同情的呢?只是老三的故事里,有太多他熟悉的元素了。没来由地被欺负、被遗弃、被蔑视,由此而必须让自己变强的惨痛,那种逼着自己野蛮生长的狰狞姿态……他和老三之间,瞬间达到了某种和解。阿达退后了两步。他不忍心打扰老三,转身离开了苏家。阿达回到了酒店,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小红豆倚在落地窗前。小红豆嘻嘻一笑:“我跟前台说,你叫我帮你拿点东西,又忘了给我房卡,阿姨就帮我开门啦。”阿达见到小红豆,心头大石顿时落了地,他一放松,就想好好地训她一顿。阿达寒着脸:“你整个晚上没回来,又不接电话,去了哪里?”小红豆知道阿达生气了,垂头道:“我在附近走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遇到三儿哥,跟他回家了。”阿达:“……”小红豆赶紧走到阿达身边,可怜兮兮地说:“你别生气啦,三儿哥已经把我骂一顿了,都把我骂哭了啦。”说着,眼圈再次红了。阿达又是心疼,又是气:“你不回来,可以电话告诉我啊。”“三儿哥说,让你急一下也好……”阿达哭笑不得,老三真是干什么都没起好作用。想来今早他上苏家时,很可能在盘山路上与小红豆擦肩而过,阴差阳错,他们没看见彼此,自己白白担了半天心。小红豆拉着阿达的手,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要靠到阿达的胸膛上。阿达想躲,小红豆察觉了,往后一退,又拉开了跟阿达之间的距离。她悲伤地笑道:“阿达哥哥,你不喜欢我,是没办法的事,我喜欢你,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能不生气吗?”“唉,我没生气,这些话也是老三教你的吗?”“不是。三儿哥对我说,现在你养着我,我不能逼你喜欢我,如果反过来,我养着你,那我才有本钱让你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