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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我和那个人坐在西墙根,晒太阳,望着西北边茫茫的荒野。一条路模糊的伸进去,望不到头。他的故事是从下午讲起的。整个上午他一句话不说。我知道他在等太阳把嘴晒热,等满脑子的事情气一样蒸腾起来。
他讲到了虚土庄。还讲到一个人,也叫冯七。这是我多少年来第一次听一个外人讲虚土庄。
一、那条路很久没人走了
那条路很久没人走了,它通向虚土梁。走过这条路的人都知道,它通不到别处。有个人却从这条路上走到了别处。他没有走到虚土梁。
这个人叫冯七。
现在知道冯七的人很少了。知道虚土梁的人也很少了。知道我的人更少了。但我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许多年前一个春天的早晨,冯七走上这条路。他赶着马车,从黄沙梁出发,给虚土庄送麦种子。
两天前,从虚土庄那边过来一个女人,找到村长说要借些种子。
借种子本来是男人的事。女人说,连种都没留住,男人好意思出来。
男人不好意思的事,就是女人的事。
女人和村长嘀咕半天,村长就同意了。
“不过种子发不发芽不敢保证。”村长说。
“是种子就行。”女人说:“你村长的种子不行还有谁的行。”
村长送女人出门,吩咐她赶紧回去让村人把地翻好等着,种子一两天就送过去。
分手前还笑嘻嘻地摸了摸女人的屁股:“种子不够再来借。”
二、钉在云头的木橛子
虚土庄是个不大的村子,二十来户人家。全是外地人。大概十几年前,这些外地人的家乡遭旱灾,土地颗粒无收,全村人集体逃荒出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块地种。
他们向西走了几千里,那时逃荒人大都朝西逃,据说西边有大片大片的未耕地。可是他们来晚一步,沿途的土地早被人耕种了,大片大片长着别人的玉米和麦子。他们只好再往前走,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也不知走了几年,最后到了黄沙梁。
那时黄沙梁是最偏远的一个村子,傍临一条河,四周是长满各种草和灌木的广袤沃土。那伙人走到这里已经力尽粮绝,再不愿往前挪半步。他们把破行李卷和叮光作响的烂家什堆在马路边上,留两个人看着,其他人一起找到村长家里,低声下气地乞求村长收留下他们。说他们再走不动了,已经有几个孩子在路上死掉了。再走下去就全完了。只要随便给他们一些地,他们只会种地养孩子,绝不会捣蛋生事。
他们求得哭哭啼啼。
可是黄沙梁人不喜欢这群衣衫褴褛的外地人,嫌他们说话的口音太难听,甚至很难听懂。要和这群怪腔怪调的人生活在一个村里,岂不别扭。最后村里还是决定打发他们走。
村民们给这些外地人凑了些杂粮、衣服。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村长亲自把他们领到村头,指了一个去处:你们出了村,再朝西北走,穿过那片戈壁——记住,要穿过去,千万不要走到一半再折回来。只要穿过戈壁,一直到天边都是好地,你们想种多少种多少,想咋种咋种。
末了又补充说,到时候我们黄沙梁村和你们村就以那朵西斜的黑云为界,云头西边都是你们的地,我们决不侵犯。云头东边可全是我们的地,你们也不能胡挖、乱种。你们若担心云会移动,过两天我派个人上去,在云头上钉个木橛子。
外地人听得神乎其神,千恩万谢地离村西去。他们走了三天三夜,走着走着,土地不见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碱地和沙漠。
外地人知道自己被骗了,又不好意思再回去。也没有力气再走回去。便在沙漠边的虚土梁住了下来,垦种那片坑坑洼洼的沙土地。
他们给自己落脚的地方起了个名字:虚土庄。
三、虚土庄人要来报复了
黄沙梁和虚土庄,多年来一直没有明显往来,一条隐约的路穿过戈壁连接着两个村子。黄沙梁人到戈壁上打柴、放牛,会走上这条路,但从不会走近虚土庄。虚土庄人偶尔去别的地方,经过黄沙梁,也是匆匆经过,从不在村里歇脚。碰见黄沙梁人,头一低过去,也不说话。
只有每年春天,会从虚土庄那边过来一两个骑马人,在村外转一圈,鬼鬼祟祟地张望一阵,便又打马回去。
起初,黄沙梁人并没在意。可是时间久了,窥探的次数多了,黄沙梁人才觉得不对劲。每当他们春天翻地、撒种的时候,一抬头,总会看见一两个虚土庄人,骑着马站在地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