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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喜顺着垄沟往前走,顺着水头走到秩棒子地。秩棒子有一尺高了,水正灌满一畦地。他拿起耙子替长工群山改畦口,葛俊走过来了。他绕到向喜眼前说:“哥,怎么也不捎个信儿?这是怎么说的,微服私访一样,我可不赞成。”
向喜说:“我知道你快过来了。为我不带护兵马弁的事,向桂早就数落我半天了——不说这个了,凡事我自有我的主张。”
葛俊埋怨向喜几句,夺过向喜手里改畦的耙子,把耙子交给群山,拉起向喜便走,走着说着,说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要来,现时都是场面上的人,认识一下也没坏处,今后文成在家里遇事还怕多一个朋友?
葛俊把向喜半推半拉地推下南岗,两人一起往村里走。向喜举着刚才摘下的黄花菜对葛俊说:“来就来吧,这把金针还是今天一道菜哩。”
笨 花
第三章
18
西贝梅阁走路时从来不跑。她跟家人在地里干活儿赶上下雨,家人跑着回村时,她也不跑。西贝梅阁一个人稳稳当当地走在家人的最后,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来了,砸在梅阁的头上肩上,砸在梅阁的胸上背上,砸在梅阁脚下土质干细的小路上,砸湿她的袜子砸湿她的鞋。她闻着雨点溅起的腥热湿气,觉得很好闻。西贝牛在前头吼她,嫌她�斜①,她就听着。
村人见梅阁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路,都觉得这闺女的做派是不可理喻的。
西贝梅阁走路不跑,就像她不愿意和家人说话一样。和家里人能说些什么呢?和爷爷西贝牛研究讨论种地施肥么?和叔叔小治讨论研究打“卧儿”和打“跑儿”的要领么?和婶子一起站在房上骂大花瓣儿么?母亲给牲口煮料还用说话么?至于和西贝时令、西贝二片就更无话可说。这就不如不说话,把话留给和上帝说。一个人心里只要有了上帝,就可以任人用好话和歹话评说。为此她常在心里感谢兆州城里简易师范那位国文先生,是他把梅阁引荐给了上帝的,梅阁第一次读《圣经》就是在国文先生那里。这先生有一本墨绿色漆布封皮的《新约全书》,封皮上的烫金字已被先生的手摩挲得掉了颜色,内文的纸张也毛了边。梅阁打开这本被无数次翻腾、揉搓的《新约全书》,眼前恰是“启示录”那一节。她读道:“主神说,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梅阁想,这主神不就是说给我的么,梅戛不就是梅阁么。这时的梅阁,虽然尚不知阿拉法和俄梅戛是什么意思,但仅是这六个字已足能让她心跳不已了。后来,当她得知阿拉法就是希腊语“首先”的意思,俄梅戛就是“末尾”的意思,就更加断定梅戛和梅阁不是无缘无故的巧合。
这时有一位名叫山牧仁的瑞典传教士,正在兆州城内建起一座神召会福音堂,国文先生便带着梅阁去山牧仁的福音堂做礼拜。梅阁走进福音堂,更感觉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可惜,简易师范不久停办了,梅阁辍学回家。学校并没有留给她更多的印象,福音堂和国文先生赠她的《新约全书》却在她心中生了根。
在笨花燥热的夏季里,在寒冷的冬日里,在花地的垄沟边上,在家中炊烟缭绕的炕头屋顶上,在暗淡的油灯下,伴随梅阁的就是这本《新约全书》。《圣经》吸引着梅阁,性格孤僻的梅阁和她的《圣经》又吸引着几个年龄参差的女伴。
在西贝家,梅阁有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炕,炕上炕下常有女伴来就她。冬天夜里,梅阁的炕上就格外热闹。女伴中有对门的素,有后街东头走动儿的闺女安,还有大花瓣儿家的小袄子。素的岁数和梅阁相仿,属于梅阁的“挚友”;安和小袄子是两个小妮儿,才不过十一二岁。冬天梅阁的炕是暖的,她用珍贵的煤饼烧炕,炕前有个自来风小砖灶。灶上有时烤一把花生,有时烤一把红枣。这使得梅阁的屋子显得更加奢侈,也更加能吸引众小妮儿。
笨花人管未成年的女孩子叫小妮儿,小妮儿专爱扎大闺女群。梅阁招小妮儿,素却膈应①小妮儿们,尤其膈应小袄子,小袄子却常常得到梅阁的保护。趁小袄子不在时,素栖住梅阁说:“招她干什么,小疯子一般。再说,她娘是大花瓣儿。”梅阁却说:“大花瓣儿是她娘,又不是她。她又不是个罪人。”素说:“你婶子还净骂大花瓣儿呢。”梅阁说:“我婶子骂人就对?”梅阁替小袄子说情,素还是不饶小袄子,说:“不行,她再来,我得把她赶出去。她还不如安呢,安倒是安生。”
素在大多时间听梅阁的,素听梅阁的,不光是因为梅阁比她大两岁,她是觉着,人活一世就得听一个人的。她长这么大,不听爹不听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