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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把一块生铁烧红,然后哧的一声放进冷水里边;再从冷水里抽出,又一次烧红,接着还是哧的一声……
时间不长,铁的质量却变了。
我对着老大爷轻轻地重复一下:好。
半个月前当唐山大地震把我从书海拔离时,我已经结束对于黄帝时代的研习,准备进入夏商周了。几本有关商殷甲骨文的书,已取出放在一边。但这半个月对神话传说的重新认识,使我还想在黄帝和大禹之间再逗留一阵。
神话传说告诉我,那个时代,实在是整个华夏文明发展史的“总序”。序言里的字字句句,埋藏着太多值得反复品咂的信息,不能匆忙读过。
下午回到半山藏书楼,我没有去看那几本已经放在一边的甲骨文书籍,而是又把书库总体上浏览一遍,猜想着何处还有我未曾发现的与黄帝有关的资料。
这不,三百多年前顾祖禹编的这部《 读史方舆纪要 》,我还没有认真拜读。
翻阅不久就吃惊了。因为《 读史方舆纪要 》提到了黄帝和炎帝打仗的地理位置,我过去没有太多留心。
史料有记,黄帝与炎帝发生惨烈战争的地方叫“阪泉之野”,这究竟在何处?有些学者认为,“阪泉之战即涿鹿之战”,这就把阪泉和涿鹿两个地名合二为一了。也有学者认为虽是两战,但两地相隔极近。那么,具体的地点呢?一般说是今日河北省涿鹿县东南。但是,《 读史方舆纪要 》却认为,阪泉很可能在今日北京市的延庆,那里既有“阪山”,也有“阪泉”,离八达岭不远。
我想,这个问题还会继续讨论下去。可以肯定的是,当年的战场靠近今天中国的首都。
那么打得不可开交的黄帝和炎帝,会预料几千年后脚下将出现人口的大聚会,而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看成是“炎黄子孙”吗?
如果略有预感,他们满脸血污的表情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炎黄子孙?”他们如果能够预感到这个名词,两人乌黑的眼珠必然会闪出惊惧:“我们这对不共戴天的死敌,居然将永远地联名并肩,一起接受世代子孙的供奉?”想到这里,他们一定会后退几步,不知所云,如泥塑木雕。
这种预感当然无法产生,由他们开始的同胞内斗将延续长久。用同样的肤色外貌喊叫着同样的语言,然后流出同样血缘的鲜血。
打斗到最后谁都忘了谁是谁,层层叠叠的朝代界限和族群界限像天罗地网,缠得任何人都头昏脑涨、手足无措。只有少数人能在关键时刻突然清醒,一旦道出便石破天惊。
记得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时那批勇敢的斗士发布文告,宣布几千年封建王朝的最终结果,文告最动人的亮点是一个小小的细节,那就是最后所署的年份——
黄帝纪年四六○九年
什么都包含在其中了。好一个“黄帝纪年”!
四
其实,我们往往连眼下的事情都无法预感。我回到半山藏书楼不多久,就从两个路过的山民口中知道,一位重要人物去世了。难道,未被预报的大地震本身就是一种预报?不知道。
当天我就决定下山。山下一定会有不小的变化,也许我的家庭也会改变命运,那就暂时顾不得传说时代和夏商周了。
下山时我停步回身,又静静地看了一回这座躲藏在斜阳草木间的半山藏书楼。这楼早已破旧得一派疲衰之相,好像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坍塌。原以为这个夏天和秋天它一定会坍塌的,居然没有。它还会存在多久?不知道。
看似荒山,却是文薮;看似全无,却是大有。就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就在这不可理喻的年月,只要有一堆古代汉字,就有了一切可能。我居然在这里,完成了我的一个重要学历。
下山。一路鸟声。已经有不少泛黄的树叶,轻轻地飘落在我的脚边。
问卜殷墟
一
找回夏商周,花费了我很长的时间。
一九七六年深秋下山时,满脑子还是“黄帝纪年”。只想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上关顾一下家人的安危,然后快速回到那个纪年。没想到,山下的变化翻天覆地,我一时回不去了。
山下,灾难已经告一段落,古老的土地宣布要向世界开放,而且立即在经济上动了起来。但我觉得,这最终应该成为一个文化事件。因为如果不从精神价值上与世界对话,一切努力都可能成为镜花水月。而且,到时候会是破碎的镜,有毒的花,浑浊的水,昏暗的月。
怀着这种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