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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面上。’轮子停了,转到另一个方向,我突然着地了,你猜我看到谁啦?老彭。他穿着僧衣,正盯着我,但是笑眯眯的。我为赤身露体而害臊,但是他拿一块毯子包住我,我觉得又暖又舒服,我们一起上路,听见水车在后面吱吱响。毯子很刺人,我松开,他对我说:‘不行,盖好。’我赤脚走路,路很难走,双脚都流血了,我也一跛一跛的,我们到一座小山上,站在峰头俯视山谷,他对我说:‘看那边,那就是孽轮!’我看到轮子转动,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孽’字,还有很多女人绑在轮子上,跟着乱转。我又看到谷里有很多其他的轮子,都带着女人转个不停。‘我刚才是不是也那样转法?’我问道。老彭说:‘是的。’老彭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我的裸体,我觉得羞愧,连忙拉紧毯子。然后有一阵寒冷的山风吹来,我醒了,发现自己和你待在这个房间里,这梦不是很奇怪吗?该怎么解释呢?”
“小姐,你刚才看到外国女人翻跟头。该死!”
她这才想起今晚的一切。
“薄情郎!薄情郎!”她叹气说。
“别提他了,我说他不是君子。你烧掉的那块有字的红绸是什么?”
“那是我和博雅爱情的‘凤凰誓’。”她说到他的名字,声音柔柔的。
“你不恨他吗?他居然这样欺负你!”
“是的我恨他,我们去汉口找老彭。我要问他孽轮的事。”
“我很高兴你把‘奶头袋’也烧掉了。那种邪门的东西!”
“我也很高兴。”丹妮笑笑说。
于是丹妮对她的身体失去了兴趣。看到外国裸妇翻跟头,使她的人生观有了深刻的改变。后来她才透过老彭,看见了另一种人类裸体的大量景象——难民男女、小孩辛劳的臂腿,路边饿死的妇人衰老、憔悴、僵硬的身子,少男少女尸身的四肢,幼童流血、跋涉的小脚,生前死后都美丽又可爱。但那是另一种美,两种意象互相补足。她由俄国裸妇身上看到了人类的兽性,也在男人女人的粗手上,农家难民奔跑的脚跟膝肉和弯背上,以及伤者流血的四肢上看到了人体的高贵性——不管是生病是健康,却很可爱,很珍贵。由婴儿或少女那垂危的喘息,她终于知道生命气息的价值。直到那时候她才重新爱上了人体,爱上了生命,因为生命的悲哀,好美呀。
《风声鹤唳》拾贰(7)
第二天她还在床上,电话铃响了。
“丹妮莲儿!”
“喔,是你!”她说。
“我必须解释昨天晚上”
“别解释”
“不过你一定要”
她猝然挂断电话。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她迟疑不决,不晓得该不该去接,最后还是接了。
“莲儿,你听我解释有人监视我”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别解释了。”
“莲儿,你在生气”
“你玩你的吧。我曾经是你的姘妇,现在我不当姘妇了,不侍候你,也不侍候任何人。跟香云去吧,她需要你你不用怕看我。我马上要走了。”
她抬高声音,然后把听筒摔下去。没放对地方,听筒落在床柜上,她还隐约听到了博雅的声音,尖锐得可笑。
玉梅拿起听筒大叫说:“你这只猪!”然后啐了一口放回去。“你用不着这个样子。”丹妮说。
“他是猪!他就是。”
“好像你比我还气嘛。”丹妮笑笑说。
“小姐,你不该让他欺负你。如果我是你,除非他答应娶我,绝不让他靠近。”
丹妮低头沉思:“他也许会来——如果他真在意的话。”
“他来了,我就对他吐口水。”玉梅说。
丹妮情不自禁还希望他来。那天她在房里等了很久,听他的脚步声,他的敲门声,但是他没有来。
第二天傍晚,她带玉梅乘船去香港,没有留话给他。她们在港稍作停留,就乘火车到汉口,除了路上碰到两次空袭,倒也没有遭遇更大的艰险。
*《风声鹤唳》第四部分
数百万人由海岸涌到内地,抛弃家园和故乡,跋山涉水,都难以逃避在敌人侵略中遭受屠杀的命运。敌人的鞭笞太可怕了。但是恐怖的不是战争、炮弹、坦克、枪支和手榴弹不是死亡、肉搏,钢铁互击的恐惧恐怖的是人,是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所做的惨事
《风声鹤唳》拾叁(1)
一九三八年一月五日,丹妮和玉梅到达汉口。南京在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