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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城去。
我在密西根大道上看橱窗,卷在皮大衣里发抖,我来来回回的走,眼看约定的
时间一分一秒在自己冻僵的步子下踩掉。
在那满城辉煌的灯火里,我知道,只要挥手叫一辆街车,必有一扇门为我打开
。
见了面说些什么?我的语言、我的声音在那一刻都已丧失。那个自卑的少年如
旧,对她最看重的人,没有成绩可以交代,两手空空。
约定的时间过了,我回到旅馆的房间里,黑暗的窗坍,“花花公子俱乐部”的
霓虹灯兀自闪烁著一个大都会寂寞冷淡的夜。
那时候,在深夜里,雪,静静的飘落下来。
第一次不敢去画室时被我撕碎的那一枕棉絮,是窗坍十年后无声的雪花。
那个漫天飞雪的一九七一年啊!
我们走出了房子,经过庭院,向大门外走去。
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穿著冰鞋跌跌撞撞的滑著。
“这是八妹的孩子。”顾福生说。
望著那双冰鞋,心中什么地方被一种温柔拂过,我向也在凝望我的孩子眨眨眼
睛,送给她一个微笑。
“画展时再见!”我向顾福生说。
“你的书━━”“没有写什么,还是不要看吧!”
“我送你去喊车━━”“不用了,我想走一走━━”也是黄昏,我走在高楼大
厦车水马龙的街上,热热暖暖的风吹拂过我的旧长裙,我没有喊车,慢慢的走了下
去。
这是一九八一年九月三日。
注∶《蓦然回首》也是白先勇的一篇文章,此次借用题目,只因心情私是,特
此道谢!
惊梦三十年
那天,我坐在一个铁灰桌子前看稿,四周全是人,电话不停的闹,冷气不够让
人冻清醒,头顶上是一盏盏日光灯,一切如梦。
电话响了,有人在接,听见对方的名字,我将手伸过去,等著双方讲话告一段
落时,便接过了话筒。
“是谁?”那边问我。
今生没有与他说过几句话,自是不识我的声音。
“小时候,你的家,就在我家的转角,小学一年级的我,已经知道了你。”我
说,那边又要问,我仍霸住电话,慢慢的讲下去∶“有一回,你们的老家人,站在
我们的竹篱笆外面,呆看著满树盛开的芙蓉花。后来,他隔著门,要求进来砍一些
枝桠分去插技,说是老太爷喜欢这些花。”后来,两家的芙蓉都再开谢了好多年,
我们仍不说话。
“白先勇━━”我大喊起他的名字。
这里不是松江路,也不是当年我们生长的地方。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过去的洪
荒,只不过化为一声呼唤。
小时候,白家的孩子,是我悄悄注意的几个邻居,他们家人多,进进出出,热
闹非凡。而我,只觉得,我们的距离长到一个小孩子孱弱的脚步,走不到那扇门口
。
十年过去了,我们慢慢的长大。当时建国北路,没有拓宽,长春路的漫漫荒草
,对一个自闭的少年而言,已是天涯海角,再远便不能了。
就是那个年纪,我念到了《玉卿嫂》。
黄昏,是我今生里最爱的时刻,饭后的夏日,便只是在家的附近散步,那儿住
往不见人迹,这使我的心,比较安然。
那时候,在这片衰草斜阳的寂静里,总有另一个人,偶尔从远远的地方悠然的
晃过来━━那必是白先勇。又写了《谪仙记》的他。
我怕他,怕一个自小便眼熟的人。看到这人迎面来了,一转身,跑几步,便藏
进了大水泥筒里去。不然,根本是拔脚便逃,绕了一个大圈子,跑回家去。
散步的人,不只是白先勇,也有我最爱的二堂哥懋良,他学的是作曲,也常在
那片荒草地上闲闲的走。堂哥和我,是谁也不约谁的,偶尔遇见了,就笑笑。
过不久,恩师顾福生将我的文章转到白先勇那儿去,平平淡淡的交给了他,说
是∶“有一个怪怪的学生,在跟我学画,你看看她的文字。”这经过,是上星期白
先勇才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