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番外一 月明（2）(第1/2 页)

方甜没有哭，眼泪掉不下来，她自己也不想哭，不值得。

她和爸爸不是很熟，也没什么温馨时刻。

被弟弟缠得不耐烦发火的时候，是妈妈骂她，爸爸下班晚，手上的褶皱里是这辈子都洗不掉的煤灰，吃饭习惯喝散白，毫不避讳屋子里有孩子吧嗒吧嗒的抽烟。

他们很少说话，就连邻居家的孩子来了，方爸爸都会蹲下来开开玩笑，逗逗小孩，可就是和方甜没话。

偶尔会叮嘱一句：“你得懂事，别惹你姑生气。”

方甜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懂事。

但她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样子，她很会装，越长大越会，总是低眉顺眼的，和林雪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动声色的躲人，回来那一天，也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和爸爸最后一次说话，是一个月前，她试探着问：“爸，能给我二十块钱吗？我想买本练习册。”

林雪在厨房刷碗，方野出去玩儿了，爸爸照例坐在餐桌旁，边抽烟边喝酒，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和热过的剩菜，津津有味的。

他看了方甜一眼，慢慢的从裤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塞进了方甜手里：“别和你妈说。”

方甜其实想告诉他，我没妈，林雪不让她叫，小时候就不让，到了后来，超生已经不算问题，当初死活舍弃不了的工作，抛弃了她，可方甜却再也叫不出来。

她没说出口，她说，谢谢。

爸爸那两个字也说不出口，烫嘴。

那个男人死的挺惨的，头被砸了个大洞，血糊了满脸，变成了黑色，林雪不让方野看，怕吓着他，但没成功，自己先晕了。

方甜站在人群里，没怎么伤心，也真的不哭，灵堂里是好几个遇难矿工的家属，哭成一团，闹哄哄的，不时就晕了一个。

方甜靠着墙，胳膊上扎着孝布，低垂的眼睛，忍不住的偷看，也没人喊她上前，她算是这个家里公开的秘密，但人们似乎都不承认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人。

葬礼后就闹开了，林雪母子被赶出家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方甜脸上是平静，心里是痛快。

听姑姑说被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狠狠的摆了一道，大冬天的东西都给扔出来了，他们搬到了爸爸煤矿赔偿的房子里，在城边，周围环境很糟糕。

姑姑对于自己那个家，和方甜一样，没感情，只有厌倦。

她刚刚出院，做了个手术，身体虚的不行，她对方甜展现出来罕见的温情时刻，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眼神浑浊的看着她：“甜甜，你该回家了，我以后护不住你了。”

她身体挺糟糕的，一直恢复不过来，其实对于姑父，她不是没感觉，暗暗的阻止过。

只是方甜不知道而已。

她只是迷茫，家？哪里才算是自己的家？

是那个灰头土脸的老旧小区？是无法融入寄人篱下的姑姑家？是城市边缘四面透风的寡妇楼？

方甜初三，一个人拎着两个塑料袋，是她全部的家当，背着书包就回来了。

天很冷，她那件旧棉服拉链坏了，敞着怀，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敲开门的时候，方野正在紧紧抱着发疯的林雪，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搂着林雪的腰，脸上好几道抓痕。

他长大了，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姐姐，但他还是发懵，说出话来竟然是：“你怎么回来了？”

方甜没说话，自顾自的进了屋，屋子里也挺冷，她绕着圈走了一遍，进了小卧室，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劈里啪啦的往外扔，最后扔出的是一床旧被子，扔到了方野身上。

她冷静的说：“以后这屋归我。”

她再也不忍了，她受够了，从买不起一包卫生巾的那天开始，她就暗暗发誓，不管是打还是抢，她都要争取所有该是她的一切。

因为房子打，因为那点抚恤金打，因为林雪明目张胆的偏心，更是打的不可开交。

本来还是想继续上学，可她没钱，也不舍不下脸面求人，更何况也没人可求。

勉强念个初中毕业，已经是不错，毕业的第二天，她就去打工，老板上下看她：“你多大？”

方甜脸不红心不跳：“我十八了。”

理发店做过小工，给人家洗头洗的手掉了一层皮，去饭店做服务员，被深夜醉酒的顾客调戏连话都不敢说，去批发了袜子装在大包里街头摆摊，城管追来时，因为太害怕摔了个大跟头，脸擦伤差点毁容。

她这么这么努力，却还是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