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頁(第1/2 页)
他越說越來勁。
久遠的回憶蕩滌在?他日漸陳朽的腦海中,那些被時代賦予又被時代剝奪的觸感和色彩在?他的意識中重新鮮活起來。
他想起了?自己?過去的一副又一副作品,現?在?的人們只會?讚美那些畫的美,分析那些色彩的構成,用各種各樣?的美學語言去強調它們的價值和他的價值,卻往往忽略了?這些畫都是他記憶的一部分。
他生在?戰火之中,成長於洪流奔涌之時,又因為因緣際會?接觸到了?現?在?逐漸被邊緣化的蘇式美學,他又僥倖在?色彩上頗有天賦,如此種種,才有了?如今的陸鶴原。
比起那些只關注他的這一幅畫和下一幅畫或者每一幅畫拍賣價格的人來說,他更希望能跟與他有同樣?時代印記的人在?他的回憶中暢談,在?易北河邊他可以講東德時的易北河,也可以講他記憶中的凌城,而?每一抹屬於記憶的色彩都有人給予他回應。
他的畫布可以延伸到另一個人的記憶之中,而?更多人的記憶,就是他們對時代的另一種銘記。
把他手邊蒜皮兒給收拾了?的盛老爺子傻眼了?。
他一溜煙兒回了?廚房:「羅大廚!羅排長!外頭那個倔老頭兒要忽悠我出國?!」
羅月女士顛了?下炒勺:「你?這不沒給忽悠走麼??西西快回來了?,酸菜燉粉條分了?一些出去,我加了?火添了?肉……小陸同學怕是不夠吃,我再做個溜肉段還是做個辣椒炒肉絲?」
事關外孫女吃飯的大事兒,盛老爺子也顧不上有人要拐自己?出國?的事兒了?:
「有酸菜了?配米飯了?,要不就整個魚香肉絲?一個酸的一個甜?」
「也行。」
說話?的時候羅大廚從菜籃子裡隨手拿出了?一個胡蘿蔔。
等?她把胡蘿蔔快刀切成絲,灶上的冒鴨血也好了?。
起菜,上菜,
抽著空,羅老太太擦了?擦手,走出了?廚房。
「蒜趕著用呢,扒好了?嗎?」
陸鶴原活動了?下受了?累的手指頭,看向羅月的表情已?經多了?點兒敬畏。
「扒、扒了?這些。」
羅月羅大廚看了?那些蒜一眼,只看了?一眼,陸鶴原剛剛那種興頭兒就被打沒了?。
這世上就有一種人,他站在?那兒,就是結結實實地站著,像一棵樹或者一塊石碑,沒有人會?試圖徒手去撼動他們。
陸鶴原數十年中遊走四海,見識廣博,見過幾個這樣?的人,他們大多出現?在?某個即將天崩地裂的瞬間,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其?他人的命運。
眼前這個腰板筆直的老太太身?上有著和他們太相似的東西。
可是又很矛盾,她的五官能看出她年輕時的漂亮,她的身?架骨骼能看出她有過一段時間的軍事訓練的經歷,可是……又有點兒別的。
撲面而?來的煙火氣仿佛在?隱藏這個女人的過去,又仿佛在?為她澆築新的形象。
這太特別了?。
七十多歲的陸鶴原去摸自己?的外套,他想把這一刻的這位女廚子畫下來。
「那個……我能不能……」
「扒得?太少了?,也扒的太用勁兒了?。」
羅大廚拿起沒被剝皮的一瓣蒜,手指摁住尖頭尖尾的位置用力一捏,蒜皮就從頭到尾裂出了?一條縫。
用指尖一挑,蒜皮就落了?下來。
「幹活兒得?這麼?幹才能幹得?好,一邊幹著活兒一邊惦記著出去旅遊,滿腦子歐洲非洲南美洲的,您這一小時工的價值在?哪兒呢?」
旁邊兒收錢的盛老爺子偷眼兒看著,還真怕這個老頭兒又跟羅大廚爭講起來。
怎麼?說呢,羅大廚她從來不怕講理。
主要是別人怕她。
看看人家扒的蒜,陸鶴原往座位上縮了?下,滿腔的繪畫渴望竟然被對方的氣勢給完全鎮壓下來,說話?也不像之前那麼?有底氣:「那要不我再加半個鐘的活兒?」
「您一直干不好,幹活兒干到晚上是不是還得?再吃頓飯才走?」
終於,陸鶴原閉上嘴,安安靜靜地繼續剝蒜。
盛羅剛回家就發現?小館子裡氣氛不太對,左右看看,她發現?了?那個悶頭扒蒜的老爺爺。
「姥爺?又有人吃不起飯了??」
「噓。」
盛老爺子生怕那個老頭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