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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径直地走进厨房里面,在靠墙放着的小餐桌旁边,颓然地坐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吊柜,我发现了,好像厨房是个能令她安心的地方。“三婶,到底怎么回事啊?胃里面有阴影是什么意思呢?”
“是常规体检,B超测出来胃里面有个阴影,人家医生说,明天早上过去做胃镜,说不定还要做什么胃液还是黏膜的化验……”她苍白的手托着额头,“我刚刚打电话问了我认识的一个医生,胃里面的阴影,有可能是炎症,有可能是囊肿,还有可能,还有可能,就是最坏的……不过那个医生倒是跟我说,就算是最坏的,现在也极有可能是早期,可以治的。”她非常用力地强调“早期”两个字,我听着很刺耳,不知道为什么,她连讲出来“癌”那个字都不敢,却那么用力地说“早期”。我知道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抱着一点儿希望往绝境上走。我还知道,虽然我不懂什么狗屁医学,早期的癌也还是癌,就像有自尊的妓女不管怎么样也还是妓女,没什么太大区别的。
“不会的!不会是癌症的三婶!”我用力地按着她的双肩,甩甩头。
“啊呀,你小声点儿!”三婶大惊失色,几乎要跳起来了,“别那么大声音啊,给你三叔听见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瞳人里倒映着的我,“我是说,一定不会是什么大事的,老天爷不会那么不公平,要是奶奶还在,她就一定会说,我们家的人没有做过坏事情,不会那么倒霉的,先是二叔,然后是我爸爸,已经够了,不可能还要轮到三叔的,三婶,你信我,我有预感,不可能的。”说着说着,心里就一股凄凉,奶奶,家里已经有两个人过去陪你们了还不够吗?一定是爷爷的鬼主意,一定是他想要三叔过去——你得拦着他,就算他是爷爷也没权力这么任性的,奶奶你向着我们,对不对?
“你也觉得不可能对吧?”三婶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巧了,刚才我的第一反应也觉得不可能是,是那个。”没道理的直觉的不谋而合也被她当成了论据,当然,两个人“没道理”到一块儿去了,就自然有些道理,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听我说三婶,”我用力地微笑了一下,“别慌,实在不行我们多找几家医院,多检查几次,然后我去拜托熟人帮着找个好大夫,江薏认得一些医院的人,陈嫣也可以帮着问问我们那届的同学里有谁在医院工作,我店里有个很熟的客人就是人民医院的医生,还留给过我他的名片呢,我会把能找的人都找一遍的,现在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东霓,还有,明天作完检查,你陪我去庙里上炷香。听说检查完了还得等一两天才能出结果——你说说看,这一两天,该怎么熬过去啊?万一结果是坏的,往下的日子,又该怎么熬过去啊?这个人真是不让人省心,二十几年了都是让我担惊受怕,”她骤然间愤怒了起来,“一定是一直就在跟我撒谎,他中午在公司里肯定没好好吃饭,而且是长年累月地不好好吃——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他以为糟蹋自己的身体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吗?男人为什么长到多大都是孩子,我,我和他离婚算了……”她突然间住了口,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的脸。她知道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却不知怎么圆场。
我也不知怎么圆场,只好静静地回望过去。其实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想要离婚,她只是想要逃离这巨大的、活生生的恐惧。
沉默了片刻,她的脸颊突然扭曲了,鼻头和眼皮在一秒钟之内变得通红,然后,眼泪汹涌而出,“东霓,”面部不能控制的震颤让她闭上了眼睛,“我害怕。”
我转过身去关上门,然后紧紧地拥抱她。她颤抖成了一条泛着浪花的河流,后背上起伏的骨头颠簸着划着我的手心。我轻轻地把我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她的眼泪也弄湿了我的脸。“三婶,”我轻轻地说,“我也怕。怕得不得了。”
“不一样。”她短促的说话声冲破了重重叠叠的呜咽,听上去像是一声奇怪的喘息,“那是不一样的。”
“可是你不会知道,你和三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轻轻地笑了,眼眶里一阵热浪,“其实是因为有你们俩,我才不害怕活在这世上。”
“东霓——”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大哭,好像疑似胃癌的人是我。‘3…u…w…w。c…o…m‘
“三婶,好了,”我一边轻轻拍她的肩,一边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我们不要哭来哭去的,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来,你现在做饭好不好,转移一下注意力……弄个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