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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引见一散,传下这旨意来。安老爷一听,心里说道:“完了!正是我怕走的一条路,恰恰的走到这条路上来!”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凉了半截。心里的那番懊恼,不但后悔此番不该会试,一直悔到当年不该读书,在人群儿里险些儿不曾哭了出来。便有一班少年新进凑来携手作贺。有的说:“班生此去,何异登仙!”又有的说:“当年是‘拥书权拜小诸侯’,而今真个‘百里侯’矣!”又有一班外行朋友说是:“这榜下即用是‘老虎班’,一到就补好缺的。”又有的说:“‘在京的和尚,出外的官’,这就得了!”一面就答讪着荐幕友,荐长随。落后还是几位老师认真关切,走来问道:“外用了?不必介意。文章、政事都是报国,况这宦途如海,那有一定的?且回去歇歇再谈罢。”这老爷也只得一一的应酬一番。又有那些拜从看文章的门生,跟着送引见,见老爷走了这途,转觉得依依不舍。安老爷从上头下来,应酬了大家几句,回到下处,吃了点东西,向应到的几处勉强转了一转,便回庄园上来。
那时早有报子报知,家人们听见老爷得了外任,个个喜出望外。只有太太合公子见老爷进门来愁盾不展,面带忧容,便知是因为外用的原故。一时且不好安慰,倒提着精神谈了些没要紧的闲话。老爷也强为欢笑,说:“闹了这许多天了,实在也乏了,且让我歇一歇儿,慢慢的再计议罢。”
谁想有了年纪的人,外面受了这一向的辛苦劳碌,心里又加上这一番的烦恼忧思,次日便觉得有些鼻塞声重,胸闷头晕,恹恹的就成了一个外感内伤的病。安太太急急的请医调治,好容易出了汗,寒热往来,又转了疟疾;疟疾才止,又得了秋后痢疾。无法,只得在吏部递了呈子,告假养病。每日价医不离门,药不离口,把个安太太急得烧子时香,吃白斋,求签许愿,闹得寝食不安。连公子的学业功课,也因侍奉汤药渐渐的荒废下来。直到秋尽冬初,安老爷才得病退身安,起居如旧。依安老爷的心里,早就打了个再不出山的主意了,怎奈那些关切一边的师友亲戚骨肉,都以天恩祖德报国勤民的大义劝勉,老爷又是位循规蹈矩听天任命不肯苟且的人,只得呈报销假投供。可巧,正遇着南河高家堰一带黄河决口,俗语说:“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这一个水灾,也不知伤了多少民田民命!地方大吏飞章入奏请帑,并请拣发知县十二员到工差遣委用。这一下子,又把这老爷打在候补候选的里头挑上了。
列公,安老爷这样一个有经济有学问的人,难道连一个知县作不来?何至于就愁病交加到这步田地!有个原故。只因这老爷的天性恬淡,见识高明,广读诗书,阅尽世态。见世上那些州县官儿,不知感化民风,不知爱惜民命,讲得是走动声气,好弄银钱,巴结上司,好谋升转。甚么叫钱谷刑名,一概委之幕友、官亲、家丁、书吏,不去过问,且图一个旗锣扇伞的豪华,酒肉牌摊的乐事。就使有等稍知自爱的,又苦于众人皆醉,不容一人独醒,得了百姓的心,又不能合上司的式,动辄不是给他加上个“难膺民社”,就是给他加上个“不甚相宜”,轻轻的就端掉了,依然有始无终,求荣反辱。
因此上自己一中进士,就把这知县看作了一个畏途。如今索性挑了个河工,这河工更是个有名的虚报工段、侵冒钱粮、逢迎奔走、吃喝搅扰的地方,比地方官尤其难作。自己一想,可见宦海无定,食路有方,天命早已安排在那里了,倒不如听命由天的闯着作去,或者就这条路上立起一番事业,上不负国恩,下不负所学,也不见得。老爷存了这个念头,倒打起精神,次第的过堂引见,拜客辞行,一切琐屑事情都已完毕,才回到庄园。
略歇息了歇息,便有那些家人回说:钦限紧急,请示商量怎的起行。那些家人也有说该坐长船的,也有说该走旱路的,也有说行李另走的,也有说家眷同行的。安老爷说:“你们大家且不必议论纷纷,我早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主见在此。”这正是:得意人迷失意事,一番欢喜一番愁。
要知那安老爷此番起行赴官怎的个主见,下回书交代。
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宪冤陷县监牢这回书紧接前回,讲的是那安老爷拣发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