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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和楼房。我们仰望着渐渐地表情就发生了变化。
我记得那栋楼的格局和装修。我发现那不是一栋美丽的楼房而像一只巨大的鸽笼,线条愚蠢门窗小气,所有的阳台都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我发现南郊的楼群没有一栋比得上我画在本上的楼房漂亮。这使我很伤心。进楼,还是一字纵队,我们家人鱼贯而入501房间。这回是母亲在前了,她推开门后仅几秒钟的工夫就对父亲喊:“不行,不行,这家不搬了。”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势如千钧。我母亲在三个房间和卫生间里焦灼地撞来撞去,最后倚在墙上疲惫不堪地喘息着,她对父亲、小飞蛾和我轮流审视了一圈,轻声说:“不搬了,这房子还不如老街的舒服。你们先别闹,我说不搬就有不搬的理由。”
母亲的理由归纳起来有五条,这是我归纳的:一、五层楼太高,以后老了上楼下楼要摔坏了怎么办?二、虽然有三个房间,但两个房间都走铺,等于只有一个房间。小飞蛾和小弟都大了,不方便。我们家的阁楼要比这八平方米小间用处大。三、用水不方便。自来水有漂白粉味。老街有井,井水要比自来水好。四、窗户对着大公路,太吵,还不如化工厂呢,反正那化工厂的味儿也习惯了,老街倒是挺清净的。五、墙是一块水泥板,不隔音,墙东打喷嚏墙西能听见。一家吵架十家知道,我们家老是吵个不停,让人笑话有什么脸见人呢?父亲听完第五条就吼起来了:“我要跟你吵吗?要吵架还不要别人听,那你让谁来评个正理?我知道这家里你是女皇帝,小飞蛾是个跟屁虫,小弟是个小窝囊坯。搬不搬家不能你说了算,我还是一家之主呢。你也得听听我的。”“爸爸妈妈的都要听,搬不搬家,应该举手表决。”我姐姐小飞蛾在一边噘着嘴说,她善于察颜观色,一句话正中母亲下怀。于是母亲说:“谁说了都不算,大家说了算,举手表决吧。”“表决就表决。”父亲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神色有一丝坚定又有一丝疑惑,他对我说:“小弟你可是要住新楼的爸知道你做梦都想住新楼。”
“要跟他搬家的就举手吧。”母亲打住了父亲的煽动谈话,母亲的眼睛充满了自信,嘴角却浮出难言的苦笑。我坐在充满呛鼻的石灰味的房间水泥地上。我心如乱麻,那些美丽的我想像过千百遍的楼房到底在哪里呢?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远远躲开我们老街躲开我们这家人?我在三双亲人的眼睛注视下举起自己的手。我要搬家,我要搬到老街以外的地方去住。我举起的手代表我自己。
一家子只有四双手,两双对两双。表决没有结果。晌午时分我们的家庭战争在南郊的那栋楼房里结束,四个人走出楼门,一言不发。抬眼看见南郊的灰色楼群上栖着冬天的太阳,温暖而又鲜艳。太阳照着一家四个人走过南郊,一家四个人神情迥异,不知道想的什么心思。
其实从南郊回来我就知道搬家计划落空了,母亲不想搬这家也就搬不了。我走过南郊那么多楼房,却还不知道我的美丽大方的楼房在哪里,在哪里呢?
五年前的南郊之行就算是一个梦。我从此为一家人居住的房子失魂落魄,五年过去老街依旧,老街人依旧,但是我已经告别了夏天下河游泳的年龄。夏天我大汗淋漓地站在后门口眺望环城的河水,河水像一条肮脏的巨蟒缠绕我们的城市,我无法潜入乌黑发臭的河水,我无法同一条庄严的巨蟒搏斗。辫子
我姐姐小飞蛾的两条辫子留到二十九岁还没剪去,那两条辫子已长及她腰间,小飞蛾留着那两条辫子走在老街上超群出众又古怪乖僻。你在老街上看到小飞蛾的辫子就会猜到她是一个守家的老姑娘。“你什么时候剪辫子?”
“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剪。”
可是小飞蛾你什么时候才结婚呢?我回忆起十年来先后踏过我家门坎的许多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小伙子。他们几乎都遭到过小飞蛾和母亲千奇百怪的盘诘摸底和摊牌,大都是因为不思节俭不会过日子而惨遭失败。曾经碰到过一个符合我家标准的粮店小经理,小飞蛾和母亲都喜出望外,但是那回男方向我家发了回票,理由含混不清。最后才知道男方这样挠着头说:“小飞蛾太精明太节俭。以后过日子可怕。”我姐姐小飞蛾以精明节俭闻名老街,她是母亲的活脱脱的翻版。她从二十岁起就是我们家的第二女皇帝,辅助母亲管束着家中的男人。她说她一点也不想性急慌忙地嫁个男人。我现在想不起我与小飞蛾之间三天两头的舌战起始于什么时候,我们家的家庭战争什么时候从父母那里转移到了我和小飞蛾之间。战争中我砸烂了她梳长辫子的三把常州木梳,她撕烂了我设计的五张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