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部分(第1/3 页)
后元二年一月,天寒夜清,月光如水。
刘彻卧在五柞宫中,就着灯火,翻看司马迁穷其一生所写的《史记》。
堆成小山的卷牍中,他一卷一卷翻着,忽然目光凝聚,露出淡淡一笑。三年前走在他之前的那名太史公,果然是个倔脾气,依旧写下了《充耳名臣列传》。刘彻捉起笔,逐字看过,每看完一句便做个标记。看完后,他命宫人搬来燎炉,连同记录先帝的《孝景本纪》和写他的《今上本纪》,一并投到炉火中,直至化为灰烬。
回视案前,上面竟然又出现一尺宽的书信。
宫人已见怪不怪,双手将书信奉到榻边。他接过,未展开,便对着空旷的前殿道:“这么大年岁了,还攀岩走壁,不怕摔散你一把老骨头!出来吧,你我时日都无多了……”
话音落到纤尘不染的地面,片刻后,自他榻后走出一名身姿矫捷的青年,望他一眼,便在榻边俯下身稽首。
刘彻略略一惊,问道:“你是谁?什么人?”
青年坐起身望着他:“小人名叫路温舒,是治焯、关靖二位老先生的学生。”
“老先生?”刘彻一怔,笑道,“那二人莫非开堂办学了么?可有后人?”
路温舒眼中闪现睿智,不慌不忙答道:“老先生无子嗣,但他们门生逾万,遍布九州各地。老先生说,世上无父母之孤子,凡他们遇见,便视为己出。门生之中,很多人称二位老先生为 ‘义父’。”
刘彻畅快笑起来,笑了一阵才问:“二人今安在?”
“鲁国。”
“是么……原来离我这么近啊……”刘彻渐渐敛去笑意,“再近,也无法再见了罢!”
路温舒答:“不然。其实十年前,二位老先生还亲赴陛下身边,近十年才遣武技中的得意门生代替他们送信。”
刘彻闻言静默了片刻,回望路温舒:“这多年,朕的一举一动,可谓都在他们监察之中。去年我无故赐死了钩弋夫人,为天下骂,他二人如何看待?”
路温舒微笑道:“陛下不是 ‘无故’……今夜奉与陛下的书信,是老先生们交予陛下的最后一卷。”
刘彻立即展开,上面颤抖的笔迹写道:“上善高瞻。明如陛下,臣效死千万世,永无憾。”
刘彻再笑起来,眼中涌起水雾,滴到帛书上。
他卷起那尺书信,揣入怀中,对路温舒道:“既然你是他二人信赖之人,今后若君有意,到我朝中辅佐将来的天子治理天下罢!我就要……请你替我跟他二人道一句,蓬莱再会。”
路温舒俯身稽首:“陛下千秋万福!”
◆◇◆◇◆◇◆◇◆◇◆◇◆◇◆◇◆◇◆◇◆◇◆◇◆◇◆◇◆◇
二月丁卯,刘彻崩于五柞宫的消息传到鲁国。
沂水畔,有一户人丁兴旺的人家,户主叫“关枫”,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而来。只知道他年轻时,神韵颇具塞北之风,且入山打猎箭不虚发。关枫而立之后至今,子孙满堂。
关家与沂水畔的另一户人家交往甚密,这家户主无姓,虽然富裕仁爱远近闻名,却无论老少,都命人称他为“小窦”。
年轻时倒不打紧,但随着小窦年事越来越高,人们不敢再那么称他,便为他起了个雅号,叫“窦仁公”,渐渐地,“窦”就成了他的姓。
十年前,窦家请到了两名老者,在宅中办学,助贫家子弟也能识字通经。那二人精文善武,颇受窦仁公礼敬,也常常有知名儒者前来求教,他们却只让人称他们“老先生”作罢,住了十年,无人知道他们叫什么。
使者穿梭乡野间,通报国丧,窦仁公望了望西下的日头,从席上站起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依山,建了一座基座挑高的阁楼,楼上的小室名叫“三省”。
他步步艰辛登上楼,虽然年迈,也依样在门边毕恭毕敬跪坐下来,朝屏风后望了望,本想说一句“天子崩了”,却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倦意难挡,便靠着木墙睡了过去。
初春风寒,窦仁公在梦中,又回到了当初那间邸宅。
他十九岁,两位主人也是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目英俊,气宇轩昂,神采风度摄人心魂。
治焯穿上皂衣,系上峭霜,关靖正坐在床头,问他:“你身负重伤,要往何处?”
治焯回视关靖一眼,淡淡笑了笑:“今日非洗沐,自然是往宫中。”
关靖摇了摇头:“你已效命一世,还不够么?”
“是么?已一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