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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报应了,子孙后辈必遭天谴,你在这头吃了亏,在另一头,一定有一个便宜在等着你占的,不是你,一定是你的后辈儿孙。那时候,我奶奶已经死了,这世界对我完全是空白了。马登月给我说什么,我听什么,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只有在他说起我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事时,我还多少有些兴趣。但,我又怕他一旦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我还要和哈娃一块玩呢。我们通过长期的观察,已经完全掌握了赵五能的活动规律,每天在太阳离西山顶大约有两丈远的光景,给牲口们拌了草料后,他一定要双手将一副大号木桶架在骡子背上,他自己再挑起一副小号的木桶,一瘸一拐,赶着骡子,去水沟的山泉里,给骡子灌满一驮水,给自己舀满一担水,然后,日乎,日乎,骡子在前面日乎着,他在后面日乎着,不时有清水从两副木桶里溅出来,黄乏的夕阳乘机把光晕涂在飞溅的清水上,那光景也是有趣的。他到沟里取一趟水,大约需要一小时。这段时间,饲养室无人看守,大门虽被他锁了,院墙却是锁不住的,我与哈娃便乘这个空档翻过墙去,在石槽里,与大牲口小牲口抢黑豆吃。黑豆是炒熟了的,扔进嘴里,一嚼,嘎巴老脆。驴吃了,驴长力气,牛吃了,牛生耐力。人是吃黄豆,不吃黑豆的。吃黑豆的是牲口,人骂人时常说,你是吃黑豆长大的。就等于骂人是牲口了。我与哈娃都不是牲口,但,我们实在饿得难受,便走上了与牲口争食的康庄大道。无论大牲口,小牲口,要是比力气,我与哈娃联手,也对付不了一头小牛犊子。可是,在抢牲口料这个领域,牲口的嘴无论多么贪婪,多么灵巧,也绝对比不上我们那风卷残云的双手。不过,牲口也有优势,黑豆是与草拌在一起的,牲口打嘴一张,来回一呜啦,连料带草都卷进嘴了,我们再饿的难受,还不至于吃草吧。我们得在草多料少的石槽中,把黑豆一颗一颗捡出来。又高又宽的石槽将人和牲口隔在了两边,牲口就是满怀阶级仇民族恨,也奈何不了我们。哈娃这个我爷制造出来的坏种,他用左手在草料中拨拉黑豆粒儿,用右手扇驴和牛的耳光,啪唧,啪唧,水淋淋地、温暖的声音一声连一声。牲口就是牲口,力气比人大多了,智商却远逊于人,要不然,还指不定谁奴役谁谁欺负谁呢。哈娃每一巴掌扇出去,牲口必然要躲闪,牲口的头很笨重,躲开,再返回来,工程量是很大的,哈娃便用这个空档抢黑豆,边往兜里塞,还忙里偷闲,朝嘴里扔一颗,嘎巴嘎巴嚼着,又去抢黑豆。牲口的愚蠢恰好在于此,如果说,开始不知道哈娃巴掌的分量有多重,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必须躲闪的话,那么挨过一个两个巴掌后,就完全没有必要躲闪了,任何牲口的皮都是很厚的,包括脸皮,脸皮最厚的人也比不过牲口的脸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哈娃手上的皮是没有牲口的脸皮厚的,以薄手皮击打厚脸皮,吃疼的肯定是薄手皮。所以,哈娃比牲口聪明,他并没有使劲,他虽然是我爷马登月种在别人家地里的庄稼,但却继承了原产地的优秀品质,明显的亏还是不肯吃的。牲口上了一当又一当,槽里的黑豆眼看被黑娃掠夺光了。牲口以为凡是耳光肯定都是很疼的,黑娃便是利用比牲口聪明这么一点点儿,在一遍一遍占牲口的便宜。我是马登月根红苗正的孙子,我知道与牲口抢料吃,在我家二百年的光辉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我为家族的沦落感到万分羞耻。我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的。我做任何事,哪怕是坏事,是决不会突破道德底线的。我知道,在这个年代,牲口与人一般凄惶,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哦,言多必失,说错了,牲口与牲口同根,比牲口还不如的人也不可能与牲口同根,当然,比人活得无论多滋润的牲口也不可能与人同根。我想说的是,那个年代,人和牲口活着都不容易。人每天吃六两粗粮,前半夜出工,后半夜收工,两头顶着星星走,一句话说不到地方,或者干脆没说话,甚至没有像牲口那样空喊过,动不动就要被什么什么的铁拳专政的,牲口也一样,白天耕地拉车,晚上拉起石磨,一圈一圈,没完没了。不过,人一年四季没有闲的时候,牲口在冬天除了拉磨,地里没事可做了,便安心养膘。每位牲口每天定量八两黑豆,看似比人多出了二两,要拿体重平均,牲口是不如人的。这让我既兴奋,又感动,毕竟还不是人不如牲口嘛。我正是怀着这样的一颗仁厚宅心,在抢吃牲口的黑豆时,没有像哈娃那样把牲口料抢吃了,还把牲口侮辱了。一条大石槽上拴着三头牲口,黄昏这会儿,赵五能给每位牲口上料大约四两,也就是说,每口石槽里大约拌有一斤二两黑豆,我知道牲口日子的艰难,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