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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我有要紧事给他说,吸溜吸溜,我用力吮糖,做出甜得受不了的样子,把嘴伸进灯光中,用我的头遮去一半灯光。吸溜吸溜,哈哧哈哧。爷爷终于注意到我了,他稍扭头,淡然道:咬住驴毬了吗,看把你费劲的那样子?我赶紧大声说:不是驴毬,是糖!糖?爷爷举头想了想,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凛然问:糖?哪来的糖!我没有回答,这还用问吗,今年村里的糖都来自年干部,去年来自邵干部,前年来自杨干部,再往前来自谁,我就说不清了。哦,是那个驴日的年干部吧?咦——爷爷牙疼似的,倒吸一口气说,他给你糖干啥?爷爷的脑瓜果然灵敏,一下子由此及彼,由糖及人,我的罪恶计划也在按部就班实施。我不说话,因为我答应了年干部的,吃了人家的糖,甜了嘴,又把人家不允许说的事说出去,啥人嘛!我只是嘴唇上加了力,舌头夸张地摆动着,弄出浩浩荡荡的吸溜声来。在这些事上,爷爷无比聪明,他摸着我的头,低声下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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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 一(7)
“蛋蛋娃,好好给爷说:你看见啥了?”
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我也没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是马登月让我说的,不是我主动说的。马登月是我爷爷,我是马登月的孙子,爷爷问事,孙子得照实说,爷爷就是爷爷,孙子就是孙子,谁家都一样。我把马车下的事说了,马登月听了,两眼呆直,盯着灯苗看了半天,一头栽下,额头抵在炕上,那根独辫从脑后甩向前去,抽打在铺炕的黑羊毛毡上,羊骚味汗臭味尘土味,同时溅起来,我差点闭过气去,豆油灯差点被扇灭。我正在不知所措,他又扬起头来,一跤向后跌去,嗵地一声,后脑勺磕在炕毡上,独辫狠抽在炕毡上,羊骚味汗臭味尘土味激越飞迸,煤油灯苗倒了,倒了,又挣扎站起,又倒了,又艰难站起。我吓得浑身发抖时,马登月腰子一拱又坐直了。坐了片刻,他突然扬声大笑,嘎嘎嘎,他的笑声永远是这样。笑毕了,他扳过我的头,轻柔地摸了摸,小声说:
“蛋蛋娃,糖甜吗?”
我犹豫地摇摇头,又坚定地点点头。
“蛋蛋娃,你知道叶儿是谁吗?”
我坚定地摇摇头,又犹豫地点点头,然后试着说:
“是我干妈。”
马登月阴森地笑笑,冷冷地说:
“蛋蛋娃说的对,是你干妈。她是牛不从的孙女。”
马登月又扳过我的头,轻柔地摸了摸,轻声说:
“糖甜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他说:
“糖是谁给的?”
“年干部。”我小声说。
“年干部是谁?”
我想了想,小声说:
“是年干部。”
“对,蛋蛋娃说的对,是年干部。他是牛不从的孙子。”
马登月又笑了,眼泪花笑的挂满了脸,还收煞不住。从我记事起,谁家娃娃那天突然嘴里噙了一颗洋糖,大人们便笑,娃娃们斗嘴骂仗,便说那个吃糖娃娃的妈让驻村干部日了。年干部是今年过罢年来村的,他是替换了杨干部的,从今年开始,先是虫虫有了糖吃的,再是进娃有了糖吃的,再是杏娃有了糖吃的,明日个,哈娃一定有糖吃了。我没有妈妈,我便一直没有糖吃,可我运气好,我有干妈,我也有糖吃了。我的糖得来不易,我得细心享受,我得让糖把我从头甜到脚,从里甜到外,从嘴甜到屁眼。我精心品着糖的甜,心里突然涌上一件事,我说:
“爷爷,你老说牛不从牛不从的,牛不从是谁?”
“是个脚户头儿,败了咱家业的货!”马登月笑了,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青白盐 二(1)
马登月说的接近事实。马正天面对火枪手,神情有些犹豫。他背对着八百名脚户,他们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可牛不从看见了。他看见他的辫梢上下翘了几下,就像喜鹊翘尾巴时,不是要飞走,就是看见了哪只同类的异性,情动于中而形于外了。那是内心不安的象征。牛不从跃出人群,振臂大喊:
“誓与马正天老爷同生共死!”
“誓与马正天老爷同生共死!”八百名脚户都往前赶一步,一手举起扁担,一手握成拳,同时举起来。一根扁担是扁担,是劳动工具,是防土匪野狗侵袭的应手家什,八百条扁担同时亮出来,那就是一支阵容可观的队伍。还有八百颗青筋凛凛的拳头,还有八百张怒气勃勃的嘴。又是一片铁器碰撞声,刀拔出来了,长矛挺起来了,火枪子弹上膛了,刀刃和矛尖搭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