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推辞(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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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宏泽的梦境,一次比一次混沌难捱。
脑海中纠缠在一处的电子,反复塌缩又重启,在归于消弭与恢弘跌宕的碰撞中衍生出一段段模糊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男孩儿在哭,声音低低的,像是被谁捂住了嘴,又像是强忍着吞咽啜泣。
渐渐地浓雾散去,陆宏泽终于看清楚了梦的场景。而这一次的江恬,比往次更清晰些。
窗外下了很大的雪,林州比不得海都,室外的冬天是真的寒冷刺骨。八九岁的江恬跪在厚厚的雪地里,旁边是一道长长的楼梯。江恬的头发结了冰,泪水也结了冰,冻伤的嘴唇白得发紫。
但更触目惊心的,是江恬手上的一片血红。小孩子望着自己的双手,无能为力地流泪,滚烫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未及滑落就凝固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得去抱抱他,陆宏泽想,不能就让他一个人那么待在那儿。
这是曾经在槲寄生下给予他好运的天使,这张脸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江恬脸上那副痛苦的表情。江恬该是笑着的,该是灿烂的,该从颊边那对儿浅浅酒窝里满溢出幸福来。
可在梦里陆宏泽并不受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恬捧起一把雪,用力揉搓指上鲜血。
“洗不掉……”他听见江恬带着哭腔喃喃,“为什么洗不掉呢?”
红色的雪在江恬掌心融化,顺着手腕流进了衣袖里。江恬整个人都发抖起来,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妄图埋进洁净的雪中。
他听见江恬机械地重复。
“妈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妈妈,是我骗你,衣服没丢,是我送人了。前两天课后其实没布置活动,是我找小乐出去玩不想回家。老师很好,同学很好,都很好,我再也不挑三拣四。妈妈,我听话。妈妈,我听话。妈妈,我听话……”
“砰咚——”
陆宏泽睁开了眼。
清冷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尾,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口附近的睡衣。
颅内不断诞生又陨灭的电子粒终于在这一瞬沉寂,他的耳边依旧留有余音。
……
“江医生,江医生?”
急促的呼唤将江恬从走神中拉回现实,他略直了直身子,重新看向面前的患者——或者说患者一家人。
“江医生,你给我们评评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站在一旁的女子怒气冲冲。
“对个屁!要不是你天天跟抓小鸡仔儿似地捏咕[1]儿子,他能这样?!”男子冷哼。
“我捏咕儿子?你倒看看你管过他吗!”女子一下子炸锅了。
江恬轻轻舔了一下上牙膛。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接诊的是今天上午排号的最后一位,目前为止这一家人已经在他的诊疗室耗了超过三十分钟。患者是一名大一的学生,父母在一旁唇枪舌剑,真正的病人却几乎一言不发。
“你关心过儿子吗?他交什么朋友你注意过?一天到晚就知道加班陪领导!”
终于,夹在两人阴影中的男生开口了:“其实我……”
“我陪领导怎么了,那也是正事!就你关心,你管得好!不是你天天瞎管,儿子也不会生病。”
“什么生病,别瞎说,是不是病人家医生还没下定论呢……”
很快,这三个字被父母新一轮的口舌混战压了过去。
在男生闭上嘴巴之前,江恬倒转钢笔点了点桌子,声音不大,但足够尖锐:“请你们出去。”
诊疗室内瞬间噤声,女子和男子相视一眼,看向江恬:“什么意思?”
“你们说的我听完了,他是个成年人,现在我要听他说。”江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患者。
诊疗室的门开启又关闭,四周终于恢复清净。男生砸吧砸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其实吧……就是我高考没考好,原本能去个北城的好大学,现在在林州混日子。我妈老是拿我早恋的事儿翻来覆去说,现在甚至觉得我有毛病得治……”
江恬皱眉:“你都上大学了,你爸妈还觉得谈恋爱有问题?”
男生咳嗽两声:“内个……医生,我……我……”他在那“我”了半天,最后憋红了脸:“我是个g……”
江恬没听清,前倾身子:“什么?”
“我喜欢男的!”他终于说出来,拍了拍胸脯舒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