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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已不可救药,但看到江苏保姆的睡姿,还是感到很欣慰。她穿着红色背心、蓝点方形短裤,胳膊大腿闪闪发亮——这有点夸张,可能是我自己两眼一亮。
我想:“如果她第二天早晨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她是用英语惊叫还是用江苏土话?”这么想着,我关了她的房门,缓慢地走回床。
但越想越有趣,在跨过父亲的时候,我缩回了自己的脚,向她的房间返回。走了四十分钟,终于又走到她的房门,慢慢摸上了她的床。我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感到自己有很高修养。
第二天早晨,她说了句:“Fuck!”
【四】
江苏保姆大叫“Fuck!”后,惊醒了我的父亲。父亲冲进来,将我举起,放回了我的床上。我至今对父亲那时迸发出的巨大力量感到困惑——我有一百八十斤重,绝不是父亲所能抬动。
因为我的流氓行径,父亲从此变了,呆滞的两眼炯炯有神,常常发出严厉的目光。在他的督促下,我写了检查,当江苏保姆听完我朗诵检查后,打消了离去的念头,留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倒退到小学水平,而父亲开始复原,他免职闲置了二十年后,终于有了事做。为了教育我,他对我讲起了他的当年。
他心无杂念地度过了他的青春时代,掌握了飞机的维修技术,可以将一架飞机拆成三万多块,然后再装回去。坐着他维修的飞机,一个飞行员打下了三架美国侦察机。父亲神往地回忆飞行员归来的情景:他们激动地将飞行员包围,而飞行员一声大吼,冲开人群,直奔厕所而去。
人在高空,最难办的就是没有厕所。
父亲到医院要了一个尿壶,在下次飞行前偷偷地放进了驾驶舱。
从此飞行员和父亲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日后,飞行员当上了军长,我的父亲也获得了提拔。他离开了飞机场,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管理干部。
父亲当年的官场辉煌,起源于一只尿壶。我的床头有一个乳白色尿壶,质地颇佳,每一次使用都会奏鸣出扬琴的效果。这是父亲来到上海后买的,他每次出门我都担心他走丢了自己,但并不妨碍他从复杂的上海搜寻出一只精美的尿壶。
这是他唯一没有衰退的本领。每当我对着乳白色的尿壶释放水分,父亲就会激动不已,沉浸在东山再起的幻觉中。
我不曾在万里高空立下战功,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我国术馆馆长的身份,只是一个荒唐的妄想,不能解决我生活的任何问题。
所以,我和父亲都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床上。父亲一天能睡十七八个小时,我能睡二十个小时,而江苏保姆始终精力充沛,身轻如燕地在屋里穿梭不停。
这种少女的活力,令我十分钦佩。我问:“你为什么总能活得积极向上?”她爽朗地回答:“因为英语。只要大声地说出英语,你的生活就会改变。”我:“有这么灵吗?”她:“当然,比你去庙里烧香灵多了。”我转头对父亲说:“要不咱俩学英语?”父亲:“只好这样了。”经过艰苦的学习,我惊讶地发现,英语的发展史就是一部受压迫民族的屈辱史。由于英国很长时间被法国统治,所以英语中的高级单词都是法语,而英格兰本民族语言都是低级单词,比如“用餐”是法语,而“吃饭”是英国人的原话。
我的重大发现,令父亲倍感兴趣。他还是个小青年时,就有着“解放全世界受苦的人”的情操。怀着伟大的同情心,他的英语学习进展飞速,很快就能和江苏保姆用英语对话。
我学的范围,局限在英语书上的中文里,很难有所突破。对于许多单词的演进史,我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就是背不下这个单词。连续烦闷了许多天,我想:要不要今晚再到小保姆的房里逛逛?
入夜后,注视着父亲熟睡的面容,我不禁一阵感动。这是我的父亲,我完全有理由让他照顾我一辈子,我永远待在家里,回避掉世上的一切……可惜,我的父亲不是强者,他被强者们击溃,这样的一个人,不能给他的后代提供任何保障。
作为他的儿子,我只能自求多福。我跨过了他,走下床,向江苏保姆的房间走去,心中一片悲凉。
躺在江苏保姆身旁,我将她想象成世上最好的女人。我的惰性越来越强,甚至有时希望自己就此残废,这样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受人照顾。一个绝代的武林高手,不幸残废,但苍天有眼,一个美丽温驯的女人来到他身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回到了幸福的童年……
正当我浮想联翩,江苏保姆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