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部分(第1/4 页)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因为一次围捕,在华沙的一次围捕。那是去年早春的时候,我正坐在开往华沙的列车上,这时盖世太保进行了一次围捕,他们发现我带了一块火腿,而那是违反规定的……”
“不,不,”他打断她,“不是说你怎么到集中营来的,而是说你是怎样离开女囚营的。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被安置到速记组来的。大部分打字员都是平民,波兰平民。犯人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找到一个速记员的职位。你可以坐下来。”
“是的,我很幸运。”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她觉得声音放松了许多。她注视着他,发现他仍一个劲地冒汗。他半闭着眼睛仰卧在床上,沐浴在一片阳光里。浑身汗湿的司令官身上透出一种可怜的神情。他的卡其布衬衣已被汗水浸透,满脸汗珠。实际上他已不再感到疼痛,但看上去他仍被痛苦包围着——连从衬衣纽扣缝隙间露出的肚腹上的金黄色汗毛都痛得卷了起来,脖子、手腕上的汗毛也是如此。“我真的很幸运。我想一定是命运选中了我。”
霍斯沉默了一会,说:“什么意思?命运选中了你?”
她马上决定冒险试试,利用他给她的这次机会。无论她将说出的话是多么荒唐和莽撞,她都应该试一试。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得到了这个短暂的机会,应该勇敢地表现自己,即使有被认为目空一切的危险,也比继续当一个麻木不仁的奴隶更强一些。因此,豁出去吧。她开始说起来,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一种被冤枉被迫害的忧伤的味道。“命运将我带到了你的身边。”她接着说,心里分析到这句话里的夸张分析成分,“因为我知道只有你能理解。”
他又开始沉默。楼下,《啤酒桶波尔卡》换成了提洛尔岳德尔的真假声混合重唱。他的沉默令她忐忑不安。她突然意识到他正怀疑地审视着她,也许她正在犯一个可怕的错误。她感到强烈的恶心感。伯罗尼克告诉过她(加上她自己的观察),她知道他憎恨波兰人。究竟是什么使她以为自己是一个例外?小屋窗户紧闭,将比克瑙焚烧死尸的恶臭挡在窗外;房间里暖哄哄的,散发着一股灰泥、砖屑、水浸木头的霉味。她第一次注意到这种霉菌的味道。两人都默不作声,令苏菲感到尴尬,这时她听见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地叫着,碰到天花板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外面棚车转轨的声音很弱,很沉闷,几乎无法听见。
“理解什么?”他最后开口慢悠悠地问道。他终于又打开了一条缝隙,她可以从这里重新下钩。
“你能理解这是一个误会。我没犯任何罪。我是说我没犯什么严重的罪。我应该立即被释放。”
是的,她终于这样说了这样做了,很迅速也很顺利地将排练过无数次的台词一口气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勇气将它们说出来。现在她的心狂跳不已,以至于感到胸口疼痛;但她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她甚至为自己那加了蜜糖似的迷人的维也纳口音感到放心。这小小的胜利鼓舞着她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这样做很愚蠢,我也必须承认从表面看来这确实让人难以置信。但我认为你会承认,在这样的地方,在有很多很多人卷入的大规模行动中,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差错,一些可怕的错误。”她停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心跳,心想不知他是否也能听到。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声音没有被打断。“先生,”她接着说,带有恳求的口吻,“我真的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被囚禁在这儿是一个错误。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波兰人,而且确实在华沙犯了罪——偷带食品,但那是轻罪,不是吗?我只是想为我妈妈找点吃的,她病得很厉害。我急切地希望你能明白。就我的背景和经历来说,这根本不应该算犯罪。”她犹豫起来,因激动而焦虑不安。她说得太多了?是停下来等他询问还是继续往下讲?“你瞧,先生,是这样回事儿。我出生在克拉科夫,全家人都是当地最激进的德国党人,一直是第三帝国无数忠诚战士中的一员,我们非常崇尚国家社会主义和元首的信条。我父亲从灵魂深处都是一个反犹太人的……”
霍斯轻声打断她的话。“反犹太人,”他困倦地小声说道,“反犹太人,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用听这个词——反犹太人?我的上帝,我烦透了这个!”他长叹一声,“犹太人,犹太人!难道我要永远和犹太人打交道吗?”
苏菲在他不耐烦前赶忙住了口,意识到她的战术没能奏效;她有点急于求成了。霍斯的思维过程并不笨拙,而是像食蚁兽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精确和敏捷。刚才他问:“你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