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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台阶上,手心里全是汗。里面终于有了应声,我推开门。柏老从桌边一下站起,迎着我呵呵笑,满面红光。他过来亲热地握手、拍打我的后背。我一时不知怎样才好,脸上有些烧灼。柏慧停止了弹琴,睁着那双大眼睛看我——像看一个陌生人。她站起来,微笑点头,远没有父亲那么热情。这使我想到:自己在这个假期是偷偷溜掉的,看来她心里并没有原谅我的这次过失。柏老说了几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他后来就回里屋去了。
柏慧走近了时,我盯着她的目光,奇怪的是从中看不出半点责备的意思。她端量我,又看我的手。她大概想看到被石头磨损的痕迹。
“这个假期过得好吗?”
我点点头。
“你啊,一张纸条就把别人给打发了。”
我这会儿不想跟她解释什么,塞在胸口的那团乱麻连提也别提。再说她并未生气。可能因为柏老离开了的缘故吧,接下去的时间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活跃起来,有点儿蹦蹦跳跳的样子,一口气在屋里摆出了很多东西,都是好吃的。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忆阿雅》(29)
柏老从里间屋捧着几本书出来,那模样也愉快极了。他离开一点儿距离端量我们,吸着那只黑胶木烟斗。接近中午了,我要离去,柏慧和父亲一定要留我在家里吃饭。我答应了,但心里有点儿怯怯的,我无法放松地在这儿吃东西。
柏老和女儿亲手做了饭菜。吃饭时,柏老喝了一点儿酒,还给我和柏慧每人添了一点儿。喝酒时,柏老很是兴奋,为我们朗诵了一首诗。柏慧指着我告诉父亲:“他也会写诗呢。他一个人在山里的时候写了很多。”柏老眯着眼睛,已经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我赶紧否认:“不,不不,我那算什么啊!”“那算什么?”柏慧问。我“哎哎”着。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在漫漫长夜里思念着,一个人蜷曲在山上的小屋中,全靠这样一些没头没尾的喃喃自语安慰自己罢了。我想念母亲和外祖母,想念我们的林子和平原。
柏慧的目光扫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一种灼烫感。
就在这会儿柏老说:“孩子,你不仅可以成为一个地质学家,也可以成为一个诗人。我晓得。”
“我想……我想……”我正在心里挑选一句得当的话来回答这莫大的鼓励,突然两耳嗡嗡鸣响起来。是的,这完全是因为他接下去又改变了话题:他突然又说起了我的父亲!
“老人家一切都好吧?嗯?”
“一切都好……就像……过去一样!”
“哦,哦!”柏老的烟斗又插进了嘴里。
“他还在忙、天天忙吗?”柏慧问。
我害怕眼里的泪水随着这一声询问哗地流出。我扭过头去说了一声:“是……是的。”
“该让老人家到城里走走,住几天。”柏老说。
我那么感激他,可是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这一顿饭让我吃得好累。当我从屋里走出时,只觉得双腿像跋涉了千山万水般的沉重……月亮很亮,柏慧伴着我出门,我们一直往前。
我们沿着校园里的一条小路走了很远,然后才折回。马上开学了,校园里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安静。我们选择了一条更小的路,一直走到丁香树下,再往前——当然是去那个废弃了的饲料场。我们终于又坐在了那个水泥台阶上。柏慧问:
“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这个假期的吗?”
我没有做声。
“我跟你在山里转了一个夏天!”
“你是说……”
她笑了:“别害怕,我没有跟踪你——我是说这个夏天一直都想着你呢。”
“柏慧……”
2
天仍然有些热。经过一个夏天的闷晒,这儿的牲口粪味儿混合了干草味儿,变得更为深沉悠长。我张大鼻孔贪婪地吸着,不知餍足。身边有刷啦啦的声音,我们一阵紧张之后,看到了从柴垛中慢慢挪动出来的一只刺猬。她像个孩子一样从台阶上蹦下来,一下凑近了它,呀呀叫着,与它说话,逗弄它。它开始一动不动,最后球起来。这个刺球被她小心地拨动着,让其滚动。这样许久它才伸展开来,爬向了远处。我在月光下一直看着她,我又一次闻到了浓烈的栀子花的香气,这气息是从她的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这个时刻,所有的惧怕和不安、忧虑和踌躇都离我远去了。一种强烈的归来感笼罩了我,无法言喻的幸福使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色从来也没有这样好过,它比那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