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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不仅是把牛卖了,房子也搭了进去,可是在这么重的病情下这一点钱够干什么?房子的钱还不够一个礼拜的医疗费用(农村的房子本来就不值钱,还急着要脱手)。铁匠也很心痛,甚至组织了一次医院的募捐,但是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伤者的父母兵分两路,父亲在老家专门借钱,我可以想象他因为借贷无门在故乡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母亲则在医院照看着孩子,因为实在是没有钱进行“全静脉营养”(这种情况伤者不能吃东西,营养需要通过静脉补充),她甚至学会了用胃管注射牛奶;但是伤者还是一天天瘦弱下去,而且看不到任何苏醒的迹象。这一天铁匠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他给伤者做了一个脑电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伤者还有脑部的活动,他开始劝伤者的母亲放弃。但伤者母亲唯一的回应是当天拿出了卖血的钱要求再给儿子注射一次静脉营养。那一天肇事司机一方终于出现了,确切地说不是肇事司机,而是他的代表——一位律师。而我正好在场,目睹了发生的一切。我得承认虽然无数次见到那位母亲,甚至有时候当我来得很早的时候会看见她由于没钱住不起任何旅馆(也许更确切地说是为了节省每一分钱),也住不起“加床”(为照顾患者必须彻夜守候的家属们可以付一点钱,让医院放一张床在患者的旁边,很多人可能经历过),因而蜷缩在儿子脚头的情形(她是那么小心,生怕触动了维系儿子生命的任何东西,在那个时候她总是显得格外弱小),但是那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她,端详她竟然可以爆发出那样的力量。律师来的目的十分明确:劝家属放弃治疗,显然治疗费用最终会转加到肇事司机身上,他不愿意在这个无底洞上浪费自己的金钱了(这更证实他对医院发生的一切其实了如指掌,而且他不是真的没钱,至少他有钱请律师)。他甚至带来了一个我的同行(我必须这么称呼他,虽然我十分不情愿),这个同行的诊断是患者已经脑死亡。律师甚至提出如果家属签字放弃治疗,停止呼吸机的运作的话(铁匠出自怜悯会愿意这样做的),他们可以马上给一定的经济补偿,比如说两万块钱。母亲对他的回答是把热水瓶摔在了地上,让他们滚。热水瓶摔碎的声音引来了围观,而飞溅的热水和玻璃屑让律师退了两步,他几乎就站在门口了,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试图通过增加价码让母亲心动,这时候母亲突然发疯了一样对他又咬又打(这一刻她简直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并且把他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病房外医院走廊的水泥护栏上,幸好走廊是封闭的,护栏上的铝合金窗户救了他的命,不然他早就变成一具要我解剖的“高坠”了。我得承认母亲这样做不合法,他对一名法律的象征:律师进行了人身攻击,而且这一次人身攻击是如此的严重,以至于后来我从铁匠那里得知律师断了一根肋骨(当他拿着X光片哎哟哎哟的时候,据说一个性格直爽的护士骂他活该)。所幸的是我没有听说这名律师提出任何诉讼(这应该是他的强项,看来他还是有良知的),我或者我的同行也就没必要为他写一份鉴定书了;我很庆幸这一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必须实话实说,但那会让我心里不舒服好几天。但是我也得承认这是母亲在那种情况下唯一的选择,这场较量是如此的不平衡:伤者家属忙成了一锅粥,甚至来不及拿着已经到手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去起诉肇事司机(这种情况及时起诉是有必要的,法官可能可以进行财产保全或者冻结账户之类的处理,这会比我的鉴定书直接而且有效得多);而肇事司机一方则以整待暇,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出击时间。律师显然和母亲在对法律的了解上不是同一个重量级,我甚至觉得他在一开始和母亲谈话的时候有一点猫戏老鼠的成分,但母亲最后的爆发让他自己成为了一只狼狈的老鼠。当律师最终离开医院的时候,母亲好像是一个刚打完仗的战士,突然瘫软在地上,她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在扭打中因为扣子脱落而暴露出来的胸怀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得承认,那一刻我的眼眶红润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发挥了作用,当然我不相信神鬼,但是奇迹慢慢地发生了。在一个月零两个礼拜的时候,儿子可以自主呼吸了(铁匠是一个如此性急的医生,以至于每天都会把呼吸机停掉观察一下患者是不是能够自主呼吸了,我甚至有一次发现他一天之内这样做了至少三次),于是铁匠停了呼吸机,给他面罩上氧,然后也转出了重症监护室。这显然给母亲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她从家里带来了一筐鸡蛋感谢一直照料儿子的医生护士,这是她在儿子遭遇车祸后第一次离开医院,当她洗漱整理后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来她了。医生护士实在是无法拒绝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