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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过你就说出来,别憋着。哭没事,不丢人,这事儿放谁身上都承受不了。”
“我知道你心里头内疚,没赶在叔叔闭眼前回来。但叔叔不会怪你的,他那么爱你,肯定不会怪你的。
而且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叔叔人没了,魂还在这儿,还守着你,他肯定不希望瞧见你这样。”
“你说句话,就说一句话,成不成?你这样,我心里发慌啊。”
“纪言,求求你了,说句话吧。我是方浩强啊,你至少转过头来看看我,好吗?”
“……”
方浩强说了半天,绞尽脑汁、费尽唇舌,也没能让纪言产生任何反应。纪言这次回来,样子很不对劲,瘦了,黑了,表情阴郁,像是本就陷在某种苦闷之中。那种苦闷还未排解,这样一个晴空霹雳又突然狠狠打了在纪言头上。
方浩强产生某种错觉,仿佛纪言体内有一样本已脆弱的东西,咔嚓一声,再也无法承担重压的,折断了。
方浩强陪纪言办了纪振林的丧事。
纪振林性格沉默,寡言少语,平时很少与人接触,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几位乡下亲戚、邻居及同事仪式性的吊唁,没有其他人过来。
到了傍晚,灵堂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纪振林的照片摆放在灵台上,在缭绕烟雾中安静无声。
照片里的纪振林还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戴副眼镜,斯文清俊。纪言很小很小,小到母亲还没有与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前,纪言觉得,母亲也是爱过纪振林的。他最初的记忆便是母亲温柔地抱着他,轻轻摇晃着,笑道:“以后要变成像爸爸这样的男人哦,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能做饭能洗衣能扫地,这种男人才是好男人呀,妈妈很幸福。”
那时候,母亲是幸福的,可是很快,幸福便破碎了。
现实从碎片里探出头来,露出它残忍荒谬的本来面目。
纪振林是同性恋,再对周若雪温柔体贴,依然是个同性恋,他给予周若雪的打击,沉重而致命。
纪言无法责怪自己的母亲那样决绝无情地抛弃他,然后在许多年后,找到他,却又再次决绝无情地抛弃他。
他无法责怪母亲,无法责怪母亲与其他男人的婚外情,甚至无法责怪母亲与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他责怪不了,因为母亲,也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
根本就是一场不该有的婚姻。
一个无法爱妻子的丈夫,一个深爱丈夫却无法得到爱的妻子,以及一个不是由于爱,而是由于社会与伦理压力,无辜又背负原罪出生的孩子。
孩子的母亲在结婚四年后,发现丈夫隐藏的秘密,从此性情大变,越来越刻薄尖酸。孩子逐渐长大,成长为十六岁的少年,却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时间、地点和空间,目睹父亲违背常伦的性关系。一切都错乱了、毁灭了
、坍塌了。被错误地组合起来的家庭,碎为齑粉,分崩离析。
纪言背靠墙,默默地坐在地上。
方浩强陪在纪言身边,一整天没吃东西。可他不敢走,他怕他一走,纪言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方浩强熬到晚上八点,饿得眼冒金星,脑袋发晕,蜷缩起身体努力抵抗饥饿,可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发出一串抑制不住的声响。
这声响搁在灵堂里,异样地尴尬。
方浩强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道:“纪言,要不咱……去吃点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不能老饿着肚子啊。”
他这话是冲纪言说的,但他完全没指望纪言回答。从昨天到今天,他冲纪言说了不下一千句话,纪言一个字也没有回应他。
他开始怀疑纪言是不是丧失语言功能了。有个病叫什么来着,失语症,没错,在遭受重创时,有可能患失语症的。
如果纪言患了失语症,那得抓紧接受治疗啊……
方浩强正在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忽听身边之人用很闷很哑的嗓音道:“你去吃吧,别担心我,我不会做什么事。”
方浩强愣住,愣了好半天,才一节节转过坚硬的脖子,睁圆眼睛,恍惚惊疑地望向纪言。
不会是幻听吧,他心想,纪言这家伙刚才到底说话了还是没说话……
却见纪言弯起左腿,将手肘搭在膝盖上,仰起脖子,后脑勺轻轻地抵住墙。
“你去吃饭吧。”纪言又说了一遍。
这次,方浩强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幻听。
纪言的的确确,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