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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嫂子还在北京住吗?”
“是啊,她在这儿。和孩子们看家。倒是没人管她。”
木兰觉得牛家这个小叛徒好有趣,告诉她有空儿常去串门儿。
那个时代的中国,就是如此。到底是老一代的迷惑?还是年轻一代的迷惑?实在不易确言。一切价值标准都告崩溃。老一代腐败而无能,少一代反叛而欠教养。老人对中国,对自己,都失去了希望,少一代对将来则抱有无限的热心。年轻的一代若没有权利抱有希望和热心,谁应当有呢?他们把一切都抛弃之后,自己似乎不成熟,粗野欠修养。他们确实是缺乏教养,不过有热血,有良心。
“五四”运动只是好多学生运动的开始。以后,每逢国家有危难,政府里,心已经变凉的老一代人的措施,一触怒了热血的青年,就有学生示威运动。老一代总是抱怨年轻人不努力求学,少一代则抱怨老一代治国无方。老少两代之间的冲突越发强烈,老一代苛酷的讥诮,自然而然会引起少一代的反叛不服。这种情形一直到民国十六年国民党利用青年爱国热情伟大的力量,推翻北京政权革命成功为止。
但是改变木兰和我们这个故事中其他人物的生活的,也是这样的一个学生运动。
木兰必须把莺莺的丑闻和立夫莫愁说,这是势不可免的,而且黛云仍然是常到王府花园儿来探望他们。
立夫问:“你哥哥为什么干这些事情呢?他日子过得蛮好嘛。”
黛云说:“他?”这个字用强势的鄙夷腔调儿说出来,“这些狗官若不弄到百万千万,是一辈子不满足的。穿长袍儿的要依靠着系皮带的。他现在还想发更大的财,打算凭裙带关系当个军阀的小舅子呢。”
黛云说:“你能写。为什么不揭发这种妖魔鬼怪的丑事呢?”
莫愁对立夫说:“你要小心哪。”
立夫说:“我不怕。全国都恨死这一批人了。”莫愁说:“但是很多安福系的人现在还当权呢。他怎么也算咱们一个亲戚。”
黛云说:“你太封建。他也是我异母同父的哥哥呀。”
立夫问:“你真正不在乎吗?”
“在乎?我会供给你一切的资料。”
木兰看着,一言未发。
莫愁说:“按道理,这些狗官,应当全部揭发他们的黑幕。可是他是咱们的亲戚,应当宽容他一二。而且不能用你的真名实姓。还是让别人去写吧。”
立夫说:“这些狗官若不给他们个当头棒喝,他们是有进无退的。”
莫愁说:“你是生物学家。为什么不研究昆虫,为什么不用你的显微镜?”
立夫说:“昆虫?我只知道有两种虫子。第一类:是军阀的小舅子。第二类:是想做军阀的小舅子还没做成的。这些都是我的虫子——这些寄生虫快把中国吞吃完了。”木兰说:“立夫,你是少见多怪。那种寄生虫哪儿都有。你知道一个接受法国政府的勋章的‘伟人’吧?他就是凭送给袁世凯一个妾才平步青云的。”
立夫说:“那又不同。他不是把自己的妾送呈御用的。他只是知道袁世凯喜爱那个妓女,买到手送给老袁的。这不一样。他还不算那么无耻。”
莫愁一看立夫还不能就此止住,只好打圆场,以妥协结束。
立夫写作时打算用一个笔名,只把真名字告诉编辑。怀瑜、莺莺,以及吴将军的名字,巧予隐密。莺莺的名字改为“燕燕”,因为莺莺燕燕常用以指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怀瑜”改成“卞宝”,因为古时卞和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宝玉。
立夫写了一篇故事,由陈三誊写。他模仿旧小说说书人的风格,着意描写莺莺的风骚丑态。并没有说明是小说或是真实故事,莺莺在此小说里的特点是很容易辨认得出的。怀瑜的仁丹胡子提到了好几次,也分明说到他是卖国贼曹某的狗腿子。
这篇小说在北京的报上登出来,有些读者猜想“燕燕”就指的是莺莺,有些人一看就立即认出来。
莺莺把这篇小说拿给吴将军看,怪得很,吴将军大笑。莺莺说:“这篇小说真讨厌!”吴将军说:“这篇小说上对你的美丽迷人,可恭维得很呢。”吴将军觉得小说上把他写成一个风流人物,那样年岁还能和少妇闹风流韵事,对此颇为沾沾自喜。他说:“我看这篇小说上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只是一篇小说嘛。有什么关系。”
这一揭发,最恼怒的是牛怀瑜。他觉得若公开采取行动,反为不美,因为等于自己承认是小说中的卞宝了。他给北京一个同僚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