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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看在眼里,先不言语,等徐参谋长和龙镇守使结伴走了,他才出声劝道:“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不理他就算了,干吗还要给他脸色看?”
龙相言简意赅地答道:“烦他。”
露生一皱眉毛,“他又不招惹你,你烦他干什么?”
“不知道,就是烦他!”
露生摇了摇头,叹息着说话:“你说你从小没娘,就只有一个爹。他把你养到这么大,没打过你、没骂过你,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你可好,还烦他。你啊,你自己的亲爹你烦,黄妈多唠叨几句,你也烦。全家人都被你烦遍了,好像你多招人爱似的。”
他苦口婆心地说,龙相心不在焉地听,听着听着不听了,走过去和他背靠背地比了比个子,“哎,我高了!再过两年我到了你这年纪,我得比你高吧?”
“不可能,我还得再长呢。”
龙相不甚服气地转到了露生面前,开口想要反驳。可是话未出口,他忽然感觉疲倦,忍不住先打了个大哈欠。露生定睛一看,将他那嗓子眼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他发现了异常——龙相的喉咙有些红肿,是个上火的模样。他想问问龙相此刻感觉如何,然而龙相一扭头,看到了丫丫。
丫丫一手端着个小线笸箩,一边胳膊夹着几副鞋面,正要往东厢房里走。龙相没有动,只扯了大嗓门喊道:“丫丫,听着,给你唱首歌!”
丫丫停了脚步,把腋下的鞋面往线笸箩一放,“唱个什么歌?”
龙相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吼道:“尕妹妹着大门上浪呀三浪,心儿呀跳着慌,想看我的尕妹妹桃花样啊,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龙家的人,从镇守使本人到较为高级些的老妈子,都不是本地人士。譬如黄妈之流,都是跟着龙镇守使从京津一带迁徙过来的。龙家关了门,满口讲的也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可出了大门往外一走,就南腔北调的很热闹了。这座县城地处交通要道,大小商队川流不息,让这座县城成了八方荟萃的地界。龙相直着喉咙唱歌,起初露生和丫丫都没听懂他唱的是什么,后来露生先反应过来了:龙相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首青海的花儿,口音相当地道,并且马上就要唱出一篇淫词浪语了。
趁着丫丫还没听明白,他立刻抬手捂了龙相的嘴,“别唱了,我们听不懂!”
龙相一扭头,“那我换一首,你们听好了。”
话音落下,他调子一转,果然是说换就换,变了一口陕西腔,“白布衫衫怀敞开,白格生生的奶奶露出来,哎哟哟,我的两个手手揣奶奶……”
丫丫听到这里,骤然红了脸,转身仓皇逃进了东厢房。她逃了,龙相终于住了口,露生轻轻兜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少唱这些东西!你要是着急了,让你爹给你娶媳妇去!”
龙相伸手往东厢房一指,“我娶她。”
露生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忽然怒从心中起,“别说傻话了!镇守使的少爷,能娶奶妈子的侄女吗?要娶也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明白了没有?”
龙相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不。丫丫我知道,你,我也知道,别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们肯定对我好。你看我爹,他身边没人对他好,他总是臭烘烘的,也没人张罗给他洗洗。”
露生方才听他说要娶丫丫,本是陡然生出了一股子怒气,及至又听了他这一番话,怒气便渐渐消散了。特地想象了一下许多年后披头散发脏兮兮的龙相,他竟忍不住心头一酸。
这时,东厢房的窗户开了,丫丫伸了脑袋出来,“我给你俩一人做一双鞋!”
露生做了个深呼吸,压下了那一股没来由的心酸,转身走向了丫丫,“做什么鞋,怪费事的。”
丫丫把脑袋缩了回去,“我做的好,比买的好。你俩进来量量尺寸,我一会儿就开工。”
丫丫这一夜留在东厢房,点灯熬油不睡觉,兴致很高地要给他二人做新鞋。露生知道纳鞋底子会有多么费力气,所以每隔一会儿就吼一嗓子,“别做了!歇着吧!”
丫丫不听,不但不听,还打算偷偷地给他这一双加加工。因为大哥哥知道珍惜东西,不像少爷,新鞋上脚一天,就能被他趿拉成拖鞋。
一夜过后,丫丫红着眼睛黑着眼圈,虽然是哈欠连天,但是并没有耽误吃早饭;龙相昨夜天黑即睡,今早却没起来床。丫丫端着一小碗稀烂的米粥进了上房,以为他是犯懒,想要让他多少吃一口。哪知龙相缩在一床薄毯子下,竟是当真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