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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恭贺父皇圣诞,父皇万岁通天。”皇六子明越流走来跪安,呈上锦缎覆盖的贡品。我揭开一看,是手掌大小的青白玉薄壁圆盒一个,盒盖是一朵浮雕梅花,盒身刻有细致的梅枝图案。开盖再瞧,盒里垫压着红粉碧白四色干梅花瓣,捧着一只褐岫玉笔架,三山皆琢成生瘤梅枝,然技艺粗糙,绝无圆盒雕工精细。
薛氏一族官高不过四品,金富不过万两,连一块纯白玉也拿不出。手边是母族大富大贵的几位皇子女所晋的羊脂玉、翡翠、田黄、封门青等质地美物,不过论诚意,当以手上物为最。
“此物是你手工?”我了然问他。
“只有笔架是儿臣所刻,儿臣不敢欺瞒。”我看不见他的眼眸,因他一直垂眼视地。一个第一次前来送我生辰贺礼的皇子,表现勉强过得去。
我手握圆盒,细细端详盒盖的梅花。太过流畅的运笔、不均匀的瓣和夸张的蕊无疑说明雕刻者非内坊宫人,能在一小块青白玉上用工圆转如意如下小毫作画,大概也只有……可能吧。“朕很满意。”出言四字,会带来很多麻烦。
“儿臣谢父皇夸赞。”明越流退后,隐入人群。
他的兄弟们以不同意义的视线盯他。我扫视一圈。
明越流在成均过得不能算好,我知道。他幼时被禁冷宫,其母穗妃出身大族虽不疯癫,能教得甚样?识得几字而已。我无意去改变区区一个小皇子的境遇,薛后接手后着想得多,也仅是如此。众人之一,仅此。
年幼的几位皇子女还有胆量抬起头,以热切的目光望我。五岁以上的十几人,顾着低头,再不敢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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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去闲露楼,观看禁足于十丈之内的空祈因。空祈因已在此居住年余,低调到无错可挑,除了他身为一位皇子师父的这一点。空祈因是没资格得到“太傅”“少傅”之类官号的,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略加提点一位毫无后援的低微皇子、消磨光阴之类的闲事。
守卫在空祈因初来时常呈上他随手写作字句给我,我只一看,便大笑出声。构造粗糙,行笔凌乱,离昔日空祈因所为“传世”行文,实在天壤之别。梁夏三皇子空祈因七岁以七步诗成名,而世传大作,几乎都出于冠礼年前,即其被册为太子之前——众困枷锁坠地,江郎才尽在所难免。数月之后,我再也无心看他作品,扔去了事。
空祈因的长发颜色更浅了,几月前还斑驳如雪地树影,如今几乎只能勉强挑拣出丝缕青丝——好像我泱泱定朝,养不起一个故国后裔似的。守卫曾禀报道薛后请低阶御医来检查过,说是空祈因无一点病症,体质好得很,这白发,大约是禁闭久了心思郁结所致。
一个在皇室以嫡长子身份教养长大的前太子,也会囿于几步之困么?我想了想,忽地记起我所下达的一句口谕来:除非我准许,否则朱融不得看望其父。朱融毕竟年仅十三岁,与空祈因父子关系甚笃,心思成伤,也是人之常情。
人情。我厌弃于我突然的怀柔。
朱,融。我为何要赐名给那个见过区区一面的孩童,无端觉得这个名字很合适?
“你想见朱融?”我开门见山。
空祈因跪下行礼,轻声回应:“微臣恳求陛下允准。”
“朱融,你叫他什么?”
“等儿。等待之等。”空祈因迟疑一下,道。
等什么。无可回来的一切吗。
“没有全名?”我疑道。
“没有。”他弱声肯定。
“那青白玉盒子,是你的手笔?”我总想问明白。
“微臣微末技艺,不敢上观。”空祈因充斥着谦卑和服从的声音让我厌烦。浓雾重重的人我没有心情去剖析,放之自生自灭即罢。
“梅?你还爱梅么?”圈禁人不知天下,井蛙理应颓于言语举止,维持这一线表面高洁,做给谁看去?我想笑,何等虚伪。
“梅枝。”他伏在我脚跟前,低声喃喃。
我的脑子倏然一阵剧痛袭来。
“白玉。”他又说了两个字,清楚明白。
“白玉梅枝。”
我伸出手去,掠过白发。
他还在说些什么,但很快,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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