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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被卖到哪里呢?妓女户?老师说过雏妓问题,说她们如何饱受心灵身体摧残,说她们如何生病无人理,说她们的命运是这个畸型社会的悲剧,当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千万记住,若是人口贩子到他们家时,一定要跑到学校找老师。
想到这里,初蕊悄悄放下竹篓子,准备往小学方向跑去。
可是阿爸找不到她,肯定会去找师父和老师理论,上次她摔到山谷下,爸爸拿着粗木棍往老师家找人,吓得师母和小孩子抱头痛哭。后来,还是老师拜托村长派人帮忙寻找,才发现她半昏迷躺在山谷里。
这次……怎能再害老师?
若她跪着哭求阿爸阿母,他们肯放她一马吗?如果她能赚到很多钱,是不是就可以不把她卖掉?问题是,要怎么赚很多钱?
老师说,知识是人类最重要的力量,现代人不读书,没办法生存,她书念得少,连生存都困难了,如何赚到很多钱?
突然,月虹弟妹快乐的笑闹声在她耳边扬起,月虹阿爸阿母买货车时的骄傲笑靥在她脑中扩大,师父的声音重复播放──“汝和父母有前世冤,这世人汝是返来还债,一日,债还清,汝自然就要飞走,所以要欢喜做、甘愿受。”
欢喜做、甘愿受……欢喜做、甘愿受……欢喜做、甘愿受……欢喜做、甘愿受……喃喃地,她一遍念过一遍,念头在她脑间纷乱。真是要欢喜做、甘愿受?
“初蕊回来了,还不快入门,站在外头作啥?”难得的热烈、难得的亲切,看着阿爸谄媚嘴脸,她几乎不认识。
细细打量初蕊,阿桂姨心想,这孩子模样生得好,五官分明,黑黝黝的眼珠子净是清澈,看人看多,这个初蕊注定好命,伊实在不该沦落风尘,只是啊……万般皆是命……
叹气,她走到初蕊身边,拉起她圆润凝脂般的细嫩小手,笑问:“好孩子,肯不肯跟阿桂姨去,我保证以后吃好穿好,毋免再过歹日子。”
初蕊看看母亲,再看看父亲,好日子?是什么好日子?别骗伊年岁轻,学校老师有教过,这种生活一旦沦落,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直觉地,她摇头,努力在脑袋里寻找条件,倘若条件讲得通,或者、或者……她能运转,人生自此不同。
“憨囝仔,汝怎想不通?留在山上,一世人未出头天,倒不如跟阿桂姨去,从此穿金戴银,若跟到好男人,更是大富贵,免亲像汝阿母,悲哀甘苦。”
阿母走到初蕊身边,拉起她的手,用着从未有过的慈爱态度对她说话。这时候,她像个母亲了,不似平日赌输回家,看到初蕊便是一顿粗饱,那狰狞、那野兽般的恶毒行径全数消失。
是什么改变她?她手上那迭握都握不住的钞票?钱的力量果真那么大,轻轻易易划断亲情,毫不犹豫?
“人家讲食人一点露,还人一世恩,就算汝真的不想跟阿桂姨去,也要想想阮这对父母,生汝、养汝,辛辛苦苦过十七冬,若不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哪会行到这步?汝哦,给你读册,拢白费啊!”阿爸粗声粗气骂人。
“好歹汝也讲一句,要还是不要,别乎阿桂姨在这里等待,人是大人物,时间宝贵,哪有闲和你在这拖娑。”阿母瞪大眼睛,直望初蕊。
钱,是绝对不还的!阿母暗拧初蕊一把,就不信伊有那个胆子敢跟自己作对。
果然,初蕊缓缓低下头来,了解了,人生还债,不管甘不甘愿,她欠父母的,不管是用哪种方式都要归还,守不了家、守不了自己一生,就任飘零。
“初蕊,汝放心,阿桂姨不是歹人,不会亏待查某囝仔,我一定会找一个好所在安置你。”
话是这样说,但再好的地方,做的不过是同样的交易。怪谁?怪天怪地,不如怪自己青瞑,没找对投胎地。
点点头,初蕊同意。
师父的话、父母的喜乐,连月虹家弟妹的欢笑声也来凑,有了钱,有自己的田地,只要肯流汗辛勤,阿爸阿母会过不同款的人生吧?也许、也许这是她欠父母的最后一笔债,咬牙,还了吧!还清父母天地,将来总没道理再来为难自己。
“阮就知初蕊最懂世事,阿桂姨,阮初蕊就交给汝,希望汝好好牵教。”迫不及待地,阿母把初蕊的手放到阿桂姨手中。
看阿桂姨一眼,初蕊跪地向父母拜别,这一去便是千里,往后有无相见时,尚未知晓。
“初蕊去了,望阿爸阿母自己保重。”
这是她对父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没想过,日后,再回到家乡,人事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