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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她得了孙子,便取名〃天恩〃,既是因为全家在浩劫后添丁,要感谢天恩,也认为这孩子是沐天恩而生。她重新焚香谢天,顶礼膜拜。
对这个孩子,她当然是爱如珍宝,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的教育更是煞费苦心,从牙牙学语就亲自口授诗书,并且及早为他延聘名师,期许他长大成人后如父、祖般术德兼修,成就一番事业。
怎奈,时代正处在快速的变动中,日新月异,难以捉摸,教育制度从废八股、设学堂始,又改为废科举、兴学校,一再变革,令她无所适从,不知道是让他在家读书好,还是上新式学堂好。而更为严重的是,时代的重大变动根本不容她有考虑和选择的余地。
第一部分 第5节:故梦(5)
先是光绪皇帝崩逝,宣统皇帝继位;宣统三年,年仅六岁的幼帝宣布退位,时代由大清变更为民国——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也变了——一向坚毅刚强的她,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变得胆小怕事——在私心中认定,辛亥的鼎革远比庚子的战祸可怕,因为,庚子年所遭逢的是侵略,辛亥年所遭逢的是灭亡。遭逢外敌侵略时,心理上还有朝廷存在,能得到保护;朝廷灭亡则是天崩地裂,万劫不复。更何况,鼎革的过程中,总是听闻血腥消息;鼎革之前,不时有亲贵被革命党人暗杀,鼎革后又有人被公然处死,每一则消息她都听得胆战心惊。
儿子在鼎革之后在家隐居,闭门不出,专心研究文物,虽然此生不会有作为,但也不易遭到凶险,她能放下些心。但是,孙子呢?
辛亥年他才八岁,稚龄的幼童既体会不到亡国的悲哀和沉痛,也不知道什么是遗民;教他读《史记》的《伯夷叔齐列传》,他背得一字不错,可是一脸茫然。
她没办法让孙子像儿子一样做个遗民,在家隐居,安度余生;也不敢让他去上新式的学校,因为,民国成立以后政局不稳,情势混乱,学生们常闹学潮,偶有死伤。她是惊弓之鸟,不敢让孙子涉险,哪怕这凶险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最后的选择是唯一可行的,延师在家教读,但是,事情又不尽如人意。
首先,民国之后,名师难聘;其次,年高德劭的名师宿儒们总是教不了多久就求去,原因是这孩子淘气,不是块读书的料。
其实他生性聪明,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之能,但是,十岁以后,这些才能就只肯用在书本以外的东西上。听别人谈话,事隔多日,仍然能完整地复述,半句不错;一曲乐曲听罢能过耳不忘;看花匠种花,工匠雕刻,立刻通晓原理和过程。唯有读书——幼年时随读随能背诵的本事还在,但却没有耐心好好坐在书桌前听讲、钻研义理,脑子里只想玩;强迫他坐下来也不管用,心思飞远了,老师为他讲授《左氏春秋》,他的心里却在想着安禄山的胡旋舞,结果是老师摇头叹息,请辞了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情况都没能改善,她认清事实,不再指望他能求取高深的学问,退而求其次地只巴望他平安度日。不料,连这么个渺小的愿望都达不到。
长到十八岁了,玩心既重,家门便关不住他,常常跑出去玩,一整天不见人影。刚开始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日子久了,纸包不住火,她才知道真相;但是,一样没奈他何。叫到跟前来,好言好语地说,晓以大义地劝,疾言厉色地骂,全都进行了,也全都不管用,没两天就故态复萌!
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办法:给他娶亲。
男孩的心是天上的浮云,飘飘忽忽的,要娶了亲才定得下来,而这也是最后一个法宝了。
她详加考虑,最后确定;而决定亲上加亲,娶自己的外孙女,也另有一番考量:女儿虽然嫁到王府,做了福晋,但是,鼎革以后,显赫化为乌有,夫婿在两年前病故;女儿家里因侧福晋众多、庶出的子女众多而复杂难理。她时常为女儿担忧,也为女儿所生的一子一女担忧,结了亲,将外孙女娶进门来,放在眼前,可以全力地照顾、保护。
用心良苦——但是,她也不愿把这份心思说出口,所有的怕、所有的苦全都要隐忍着独自承担;在人前——包括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都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马车缓缓前进,很准时地返回陆府。
时已黄昏,而她的儿媳陆夫人也很准时地在马车将到时带着春梦、秋云两名丫鬟来到门口恭迎;门房当然不敢再哼曲,毕恭毕敬地等着。
第一部分 第6节:故梦(6)
陆夫人也是〃前朝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