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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道:“你我二人也算是朋友一场,虽则说你是我心腹,但我一直觉得,你更像是刘彻的心腹。不过计较那么多,似乎也没意思。你这样的人,背后有伤,表面上竟然也看不出一点来。”
“难为夫人会知道此事,狼狈至极,不提也罢。另者,张汤若死,则盐铁行天下。”
张汤摇头,却见陈阿娇为自己斟了酒,他忽然很像如登徒浪子一般,将那酒随意一端一饮,就喝出个狂放姿态来,可他是张汤,隐忍克制的张汤,对别人刻薄,对自己严苛——他的刻毒,向来已经深入骨血,即便是将死,也不该如此。
于是双手接过了陈阿娇端过来的酒尊,依旧是那守礼模样,不敢有半分的冒犯。
“如若这是一尊鸩酒,倒也愿意这样了结了。”
他说着,便要举杯,却被陈阿娇忽地拦住,夺了酒杯,她恨自己考虑不周,当下将头上的银钗拔下,往酒中试毒,银钗未变色,她才松了一口气。
“夫人糊涂了,您取了两只酒尊,减宣再大胆,也不敢下毒的。”
这一幕,平白让他想起当日,在长门宫。
“不过夫人这样子,倒是一报还一报的,您在长门宫中,可也戏耍了张汤的。”
陈阿娇无言,只能苦笑一声,“多久的事情了,你竟然还记恨。”
“难得有坐在狱中,这么清闲的时候,国事家事天下事,都与我无关,能够想一些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原来已经算得上是久远了吗?浮生都已经大了,所以才觉得那般恍惚吧?
他说起过去的事情,倒勾起了陈阿娇的谈兴,酒无毒,她便放心了,将那药瓶拿起来,却走到了张汤的背后,张汤不能动,因为他一动,漆案下面的长剑就会露出来,所以他坐着,在陈阿娇看不到的地方一勾唇:“何必夫人亲手,让别人来吧。”
“别人都说我心机深沉,步步算计,可见我这种毒妇真心待人的时候极少,我得在这疗伤药里面放上剧毒,给你一涂,你就不必再出狱了,直接等死得了。”
这个时候的张汤,因为入狱,外面的官服早已经扒下来,穿着白色的中衣,背部血条条地,他方才就这样坐在陈阿娇的面前,表情还纹丝不动。
她刚刚揭开了药瓶的盖子,正按住了张汤的肩膀,准备给他上药,却被张汤反手握住了,他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夫人,不必了。”
口气虽淡,但是态度却很强硬。
她松开自己的手,转过身来,将那药瓶狠狠地放在了漆案上,差点震翻了酒尊,“张汤,你这人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夫人不是早知道张汤油盐不进,风吹雨打不动么?”他垂眼,将双手揣在了一起,这姿势,简直熟悉到了极点,陈阿娇哭笑不得起来。
她坐下斟酒,与张汤对饮,“上次与张大人对饮,已经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说起来那些日子一直多亏你帮忙,否则……便是我此刻埋骨荒冢也未可知。”
“其实张汤有一件很后悔,又不后悔的事。”他这样说了一句话,却又停了许久。
陈阿娇疑惑,“什么?”
张汤端过酒壶来,换他为陈阿娇斟酒,看陈阿娇端过饮了,他才道:“夫人能闭上眼睛吗?”
“……”
她看着张汤,有些不明白,这人还是正襟危坐,坐在他管辖了许久,杀了无数人的诏狱之中。
陈阿娇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轻轻地搭着漆案的边缘。
眼前一片黑暗,周遭静寂,只能听到远处似乎还有惨叫的声音。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
“张汤?”
她问了一声,却忽然有些不安,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脑海之中过去了,然后她立刻睁开眼,眼神里带着难言的惶恐,然而令她又错愕又安慰的是,张汤还好好地坐在那里,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张汤摇摇头:“罪臣只是一时昏了头了,殿下早些回宫吧。”
从殿下到夫人,再从夫人到殿下,这称呼的改换,也代表着张汤心境的改换。
陈阿娇也知道时间不早,虽则刘彻不会怎么追究,但她不想太过落人话柄,还要回头收拾一些跳梁小丑,她绝不会放任别人构陷张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张汤,便是那个在她大雪之中,送了她火炭的人。
手掌一撑漆案站起来,陈阿娇双手一展,而后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