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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有没有童年(2)
我喜欢看老舍的话剧《龙须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于是之饰演的主角程疯子,能很地道地吆喝一嗓子:“卖哎大啊吉恩(金)鱼吁,卖哎稀噢(小)吉恩(金)鱼吁拉哎(来)唉……”这里的“稀奥(小)”是全句的重点,要拉够长声,要清晰地传达出复合韵母的全部特点。但我也有不满足,在我的记忆中,北京的春天除了小金鱼,就是是说卖金鱼的都捎带着卖“大田螺蛳”,程疯子怎么忘了吆喝大田螺蛳了呢?
姐姐比我只大一岁半,我受了她和她的同学的玩法的影响,从小玩很多女孩儿的游戏:跳房子,踢毽,抓子儿(桃核与玻璃球),用丝线绑捆香包(小粽子),还有跳绳之类。但后来开始受到女孩的排斥,自己也觉得无趣了。
有几天我醉心于自己制造一部电影放映机,因为我知道了电影的原理和什么视觉留迹的作用。我想的是自己画出动画,装钉成册,迅速翻动册子,取得看电影的效果。努力良多,没有太成功。
我毕竟是男孩子,慢慢地就有了野一点的玩法,在墙头上玩打仗,每天没完没了地做手枪,时幻想着自己趁一只活像真枪的手枪,大喝一声“不许动!”嘎——咕,一枪毙“敌”于脚下。
但是我的蹦蹦跳跳的游戏并没有能够坚持下去。我上初中的第二学期,到西什库第四中学看我们学校与四中的棒球比赛。男生们一个个都抄近道从一个墙头跳下去,我犹犹豫豫,上了墙头,欲跳又止,下去了,右脚脖子歪了一下,疼痛难忍。结果,造成了脚腕处骨裂,养了一个多月,影响了上课,唯一的这一学期,我的考试没有进名次。我尝到了挫折的滋味,梦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优异成绩,却在成绩通知单上看到了失败。梦中的我一再追问,这是真的还是梦?梦中的回答是,不,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就是我考得好,骨裂了仍然考得好。这样的信心正是我无比的屈辱感的根源:愈相信自己就愈感到丢人。
说下大天来,我的童年过得还是太怯弱了啊。父亲的一个朋友曾经送给过我一个鹰状风筝,我试了几次始终没有放起来,读鲁迅的《风筝》的时候我的感觉是我比文章里的弟弟与哥哥更可怜,我竟无待于暴力与蛮横的摧毁,我竟无待于封建吃人文化的压制,先是我自己就怯了,跳墙骨裂,放风筝堕地,打架无力还手,不必旁人欺负,也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人……
往者已矣,如今的北京已不是当年的城市,所有的儿时记忆已经没有可能再重现眼前。北海公园后门的水声依旧,但是杨树林的品种已经更新,不复有那哗哗的响动。到处车水马龙,到处高楼大厦,谁可以在墙头上掏出木头手枪大喝一声“不许动”呢?夏夜不再扑流萤,冬季的天空上也看不到成群的黑压压一片乌鸦飞过,春天听不到黄鹂,秋天听不到蟋蟀。
在新疆,我的二儿子王石经常自己做风筝,一放就放到半开空,我仰首观看,心旷神怡。有些心愿,自己这一代没有完成,下一代完成了,也是快乐。
在我68岁的生日,文化部给我开车的司机郝俊卿师傅送给了我一个大蜈蚣风筝,说是他看了我的有关放风筝的文字,他想,这还不容易吗?后来,我们一道有几次将风筝放到高空的经验。毕竟,一切希望都在人间,一切人间的希望都很可能实现,虽然可能是六十年后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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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雨果与周曼华(1)
汪曾祺老在回答为什么走上了文学写作之路的时候,曾经戏言:“因为从小数学就不及格。”
我有点不同。我从小喜欢数学。小学时候,没有比分析那些四则文字题更令人觉得有趣的了,鸡兔同笼,有头多少,有腿多少,问是多少鸡多少兔。和尚挑水,大和尚一人挑两桶,老和尚两人抬一桶,小和尚一人提一桶……问是三种和尚各是几位。到现在我仍然喜欢这种逻辑的分析,而且我深信有的孩子解不出这样的题,其实主要原因是语文障碍,问题的叙述,已经包含了解决问题的逻辑,但某些孩子读不明晰,弄不清主语宾语定语状语,弄不清条件与设问的关系,觉得文字已经很绕脖子了,还谈得上解题吗?有的孩子做错了题则是由于对文字题的设问词、语、句的理解上出了毛病。听清楚话,看清楚文字谈何容易!此后的大半生有多少人看不清文字语句却要与你争论,老天!
后来在初中,则是平面几何使我如醉如痴,什么九点圆,什么悠勒尔线,那种完美,那种和谐,那种颠扑不破,那种从最简明的地点入手而徐徐升高,变得华彩炫目的过程,实是天机,实是上天给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