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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每一个人的旁边,都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应该是郐子手吧。郐子手站得笔直,臂间钢刀也是竖得笔直,笔直到一丝不苟,就像那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
那些跪着的人,有的便在郐子手笔直的钢刀下,哀泣着;没有哀泣的,那面上的表情,却是比哀泣更撕心揪肺。
如果没有像我这样如此零距离地接近死亡,那大面积的几乎会蔓延到天尽头的一触及发转瞬将至的死亡,你是无法体会我究竟被这撕心揪肺压抑到了什么程度。
“还好还好,总算还来得及。”小沅喃喃地庆幸,庆幸并且兴奋,跃跃欲试着,要是可能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翻过栅栏,夺过那钢刀,亲自动手。
她的兴奋和雀跃,加重了我内心的压抑,呼吸困难,像离了水的鱼。
这时,有人向高居台上的监斩官低语,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天,又点了点头,拈起筒中的一只令牌,掷下,语声不大,却可震裂人心。
“时辰到,行刑!”
那一丝不苟的仿佛样板的郐子手们,立刻动了起来,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拿掉插在死囚犯后脖颈那块斩立决的木牌,将那磨到锋利水亮的大刀,高高地,高高地,举起。
我下意识地想捂住眼睛,却在捂住眼睛之前,感觉到了一个人的目光。
是霍显,霍光的后妻,霍成君的母亲。她看见了我,盯住了我,那目光像是从沉尸万年、阴魂不散的骷髅的眼眶里投射出来,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那眼神已不是怨毒,人世间没有一种怨能够怨过它,没有一种毒能够毒过它。
然后,钢刀,斩下,那镌刻如此怨毒眼光的头脸,与身体脱离,掉在地上,一蹦两蹦,滚落尘土。同时,血,从断开的地方,从脖子里,从兀自直立跪着的身体中,如喷泉,溅出。
今天两更结束。
知道什么叫做屠杀吗?知道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吗?
那就是,几百柄、几千柄铁环钢刀一齐砍下;那就是几百颗、几千颗头颅,先后与身体分开,掉在地上,蹦跳着。成百上千颗,不同的面孔,死也不能闭眼的恐惧怨毒凝固的,错乱地,没有秩序地,在落地的瞬间,蹦起。
人的脑袋,毕竟不是那皮球,软的皮肉包裹硬的头骨,没什么弹性,只蹦了一下半下,便骨碌骨碌滚了开去。那不见了脑袋的身躯,前后晃了晃,晃了晃,像个装满了沙土的麻袋,歪歪斜斜地仆倒在地。
也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霍光的儿子昔日的大司马霍禹,整个霍氏谋反案的罪首元凶,宣帝判他的,是腰斩之刑。所以,他,断成了两截,在腰的位置,白花花的肠子,哗啦啦地,从他的肚子里往外流,跟着泉涌的鲜血。
是的,那刀砍的断口,血,汩汩地流出,千百个无头的尸身,一起流着血,流出来的血,从高处往低处汇集,汇成小溪,千百条小溪蜿蜒着,向前延伸,壮大成河,河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最后整个广场上一片汪洋,红色的汪洋,汪洋一般的血浆。
那些无主的人头,便在这血海当中,飘飘悠悠地浮了起来,略略地动着,像是突然又活过来一样。恐怖和诡异随着那浓郁到浓冽的血腥味,在血海上空,漫延开来。漫延得如此之快,几乎是一下子便冲进了我的鼻腔,然后又一下子从鼻腔冲进胃里,搅着空的胃,搅出一阵一阵的干呕。
就在那无数人头砍落的同时,就在我觉得恐怖、诡异到干呕不止的同时,我身边的人,小沅,以及小沅身边的,那些普通的百姓们,他们,便像是引爆了兴奋点一样,鸡蛋、烂菜叶子,越过栅栏,满天地扔过去,于是血腥味里又加入了各种腐烂的气味,熏得人的神智不清了,彻底不可理喻了。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之间,死了这么多人,死得这样惨烈可怕,他们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而且高兴到了疯狂,简直失了人的常性。
失了常性的人们,无意识地大声地叫着好,叫得扯出脖颈一条条的青筋,一个个,那眼睛,如同嗜血的恶狼,舔着嘴唇,急不可待地要分食那些死尸。在那嗜血的深处,是仇恨,比屠杀和血流成河更加恐怖、诡异的仇恨。
这些恶狼里,也包括了小沅,那秀美清丽的面容,竟也显出了恶狼一般的凶残,狂热的凶残。
她跟在人群里叫嚣:“好!杀得好!杀得好!”
他们的叫声充斥着我的耳朵,正如那血海、人头充斥着我的眼睛,血腥腐败充斥着我的嗅觉,这些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拉扯撞击我的神经,要把它扯断、撞碎,在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