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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檸怔然,那就是,大約高中畢業的時候。
牧山用眼神寬慰樂檸,一筆帶過:「所以我父母低調行事,您方才說,他們在地方上碰了釘子,想來也是他們沒有依靠集團關係網的緣故,手上除了一點小錢,什麼都沒有——不然的話,通過上級政府的協調,也不會處處碰壁。後來之所以能成功把子陽小學辦起來,鄭校長多年奔走也功不可沒。」
「至於我……」牧山說,「父母走後,壓到我肩上的責任,只有公益這部分我在干涉,其他董事還當集團公益是個空殼子,是董事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徇私給孫子開的私庫,多少人眼饞這裡邊的油水,也只有咬牙切齒乾瞪眼的份。」
牧山一笑:「可真冤枉我了,我一點好處沒撈著不說,零花錢都搭出去了。」
樂平也跟著笑,隨後便搖搖頭,握住牧山的手:「年紀輕輕……不遺憾,後繼有人啊。孩子,你叫什麼?」
牧山想起高中畢業,老師和同學看向他的憐憫眼神,因而樂平這一句「不遺憾」才直戳心窩。
「牧山,」他說,「老先生,我叫牧山。」
「牧山……」樂平和藹笑笑,並不避諱樂檸,「阿山吶,小檸的爸媽,不是個東西,但是你爸媽愛子陽,也愛你啊。」
牧山百感交集,方才好不容易重新填埋回心底的情緒又翻湧起來,眼眶驀地紅了。
樂平拍拍牧山手背,自己拄拐起身,像是要去尋什麼東西。
樂檸就趁爺爺背過身的瞬間,輕輕撫去牧山極力想要克制的眼淚,就像當初在山間泥石流事故路段,樂檸用掌根替牧山擦掉臉上污漬。
樂平在抽屜里翻找半天,才拿出一個陳舊的信封,回來放在牧山手邊。
牧山意識到這可能是什麼,瞬間捏緊了雙拳。
「你留著吧。」樂平說。
牧山深深呼吸,緊握的雙拳鬆開,輕而小心地打開信封——
牧山那位喜愛電子產品的外公,曾送給心愛的女兒一台寶麗萊的拍立得相機。
信封里,是一些色彩不夠鮮明飽和的舊相片。
這個型號的相紙早就停產了,畫面里是十餘年前的子陽村,有牧遠川、白鷗與樂平站在小院裡的合影。
還有……牧遠川和白鷗,抱著六七歲還是個小缺牙但不知為什麼笑得非常開心的樂檸。
「啊!」樂檸仿佛也是第一次見這相片,稀奇不已,「牧先生真的……好像呀!」
牧山恍惚想:我有多少年沒有見到爸媽了呢?
緩緩地,牧山珍視不已撫過相紙,像突如其來找到了一枚時光膠囊。
他的父母跨越難熬的成長和漫長的孤單時光,給了他鼓勵又欣慰的笑容,留了一份珍貴的禮物。
他曾以為他的父母缺席了他的青春,他的人生也無父母引路。
可牧遠川和白鷗,還是引他來到了這裡、引他找到了樂檸。
陪伴固然缺失,可是……
樂平既然教牧遠川和白鷗認識過小山洪,那麼牧遠川和白鷗又怎麼會再對暴雨天掉以輕心。
牧山把相紙輕抵在額間,嘴唇微顫:「雖然我並不想釋懷,但……你們真的也很想我吧。」
從牧山補充一些關於牧遠川和白鷗——以及他的少年時候開始,樂檸便不再說什麼,安靜地待在牧山身邊,既傾聽,也做沉默的支撐與安撫。
牧山又與樂平聊了幾件零散的事,譬如在國外學習了什麼知識、歸國後順應外公外婆安排接手了什麼事務;又譬如成為子陽小學的「接班資助人」後,他也不曾在事跡欄里留下過照片,不僅在子陽如此,在其他場合也是如此,很少在媒體前露面,相關新聞都有公共關係處理的團隊在細緻干涉……
最後又聊到樂檸,牧山存了私心:「老先生,您知道樂檸現在,在我居住的城市讀大學,我會承擔他今後所有的費用。」
樂檸的為人大概像極了樂平,樂平下意識拒絕:「這怎麼好……」
牧山堅定說:「就當作您當年收留我父母的還禮。」
樂平啞然片刻,終是說:「先生先生的,我就是個大老粗,阿山啊,老頭子我倚老賣老一回,你隨樂檸,管我叫爺爺吧。」
牧山心尖一熱:「……爺爺。」
樂平:「噯。」
樂平釋然想:光腳丫子跑山野的小檸啊,總算也有一雙靴鞋了吧。
樂平年紀畢竟大了,久坐久聊精神不濟,下午要休息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