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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元一九七七年的一天,在黄土高原某小镇的街道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相遇了,带他们的大人忙扔下一句:玩去吧,别打架啊!就到一边歇着聊天去了。
两个小孩互相呆望着。女孩说:“我妈刚教我算术了!”
男孩说:“我妈刚打我了。”随着痛苦的回忆,他的小嘴扑扇扇地抖了。
女孩忙抓住他的手摇着:“不哭不哭!”
就不哭了。继续呆望。
女孩说:“你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男孩大声说:“四!”
女孩大声说:“对啦!”
又问:“那一加二呢?”
这个有难度。男孩想来想去,然后说:“咱们玩过家家吧!”
女孩说:“好吧!我当妈妈!”
男孩忙说:“妈我要吃冰棍!”
女孩说:“好吧!”就从地上捡了片树叶递给他:“拿去买吧!”
男孩拿着树叶,低着头,不说话。
那是十月。秋风一起,北半球飘满黄叶。赤道上的黑人兄弟手搭凉棚朝北一望:苍茫茫一片金黄。
就问北来的雁:那是什么?雁说:那是秋天。
又是秋天,那个小镇上的房屋已变得低矮许多。因为那个小男孩长高了。
这都是被饭害的。
也得怪碗。此地的碗如果流落南方,虽说不至于用来洗澡,起码会被用来和面。
粗糙的白瓷,碗沿上镶一道蓝边,平时总默默地扣在灶间的搁板上,可一到关键时刻!
这种关键时刻,一天最多三次。
此时,灶间火正熊熊,屋顶烟正袅袅,再看厨间:厨娘双手抱臂,脸抹一道灶灰,阴阴冷笑。再看碗里:红萝卜丁小如芝麻,老豆腐皮薄似油纸,热油把葱花煎得酥黄,辣子把香菜染得鲜红!碗盛不下了!碗烫的直抖!碗豁出去了!碗大吼一声:来呀!塞吧!
田间地头,无数倾听的耳朵颤了一下,随之胸中顿起一股悲愤:塞就塞!谁不会别的还不会吃了?
于是,就都坚决地往回走。鸡们先到一步,在饭桌下翘起一爪,拳般捏紧,啪啪直响。
在路口相遇的人们,装作没注意那堵着路的饭香,故意说些无关的事,比如老二家的牛今天干活不老实,比如根娃家的驴今天有心思,谁都不搭理。
那驴正一脸阴沉地走在队伍里,谁要胆敢骑,它就故意贴墙走,专门蹭人腿。
走过镇外的麦场,一到秋天,那些麦垛个个都斜着,因为麻雀们爱聚在上面开会,踩斜了麦垛,踩斜了柿子树,踩斜了檐边被烟熏黄的云。
麻雀老大说:“好吧,现在开会。兄弟们都说说,有什么能吃的新项目。”
老二说:“镇上那帮狗都嫌的小屁孩,现在每人口袋里一把彩色玻璃弹球。”
老三说:“镇上那帮狗也嫌的小丫头,现在每人书包里一堆彩色贴画。”
老大问:“贴画是什么食品?”
老三说:“就是照片,上面都是香港那个村的二流子。”
老大:“我说的是能吃的东西!”
老四:“有很长很细的海带丝,整整齐齐卷在一个扁盒子里。”
老三:“那叫磁带!你这傻B鸟。”
老大:“磁带是用来干什么的?”
老三:“听戏呗!”
老大:“什么戏?”
老三:“不知道。光听见一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藏獒。”
众鸟都问:“藏獒是什么牲口?”
老三:“从前有一只叫阿黄的狗,爱上了一只叫阿兰的猪,然后它们有了个宝宝……”
众鸟轰然而散。
那个长高了的,有许多磁带的男孩叫徐林,小名林林。那个镇子附近有一家三线工厂,那是个古老的名词,那时侯买面得凭粮本,那时侯出门得拿介绍信,那时侯鸡蛋里不含三聚氢氨,除非是公鸡下的,那时侯一句献身国防,万千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告别城市,一火车一火车地奔赴大西南、大西北,那时侯人都有一种古老的品性:信念。
小镇上顿时南腔北调。拉犁的牛碰到耸立的高压铁塔,瞪了半天眼睛,还是绕了过去;拉设备的重型卡车遇到逛街的猪,按了半天喇叭,还是停下等待;林林的爸爸初遇林林的妈妈,背完了语录,却都感到还有什么没说,于是各自回宿舍里琢磨,琢磨得一个睡不着觉,借着月光读床头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