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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坐下来,沉郁顿挫地讲诉:“在佛尔希腾贝格,一个犹太教师被强令站在大街上,每个人排成长长的队伍,轮流向她吐唾沫。后来她消失了,被送到东线。从东线回来的士兵们都在议论集中营的事。摩尔先生,你能否认这些犹太人不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吗?”
冉妮亚忘记了自己记录员的身份插话:“这位小姐,犹太人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索菲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脸凝重地继续讲述:“还有,纳粹拉走智障儿童。孩子们问汽车要把他们拉到那里?护理员回答说,到天堂。于是孩子们唱着歌曲上卡车了。还有疯人院。”
“够了。”摩尔一声断喝。半晌,像说服她,更像说服自己:“这些是没有价值的生命,他们白白Lang费粮食。”“所以,没人把他们当作上帝创造的人来对待。没有人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精神病人的灵魂是如何的。”
“上帝并不存在。”摩尔气急败坏地冲到窗户,他望着窗外,望着蓝天,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望,冉妮亚感觉到他的眼神是无助、无神而空洞的,显然,他受到了震动。片刻后他恢复了平静,慢腾腾地踱过来,劝说索菲放弃这些危险的思想,他愿意为她求情。
索菲摇头。
……
李德谢绝了慕尼黑地方官的宴请,与冉妮亚在屋子里窃窃私语。已经下半夜了,冉妮亚哈欠连连地回屋休息去了,李德疲惫地躺倒在行军床上,眼前浮现着那个少女的相貌:索菲侧面垂颌,一缕发丝拂下来,却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容颜和冷峻高贵的气质。
毕竟,他们还是一群正值青春、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青年。如果没有这场血腥的战争,这些优雅的孩子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校园的图书馆里继续书写他们的梦幻、爱情和花团般的锦绣前程,正如欧洲庭院里随处可见的,沐浴在祥和曦辉之中的白玫瑰。
摩尔曾经给过索菲生还的机会。用她本人的话说,只要她放弃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幼稚愚昧”的,他愿意用金钱为她搭建一座桥。索菲娅却轻蔑地对她的审讯者说:“是你错了,摩尔先生。如果我能活着,我将继续做我做过的事情。是你而不是我的世界观错了。”
李德明白,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能够激发灵魂的高贵与伟大的,只有虔诚的信仰。在最危险的情形下,最虔诚的信仰支撑着他们;在最严重的困难面前,也是虔诚的信仰帮助他们获得胜利——尽管面对无比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们的胜利像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李德想起凤凰涅盘:相传凤凰是神鸟,它们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找来香木,**而死,然后在火中重生,就是涅盘。他又想起中国的精卫填海与刑天。精卫是一只鸟,原来是炎帝宠爱的女儿,有一天她去东海玩,可是突然风暴袭来,她死了。女娃变成了鸟,名字就叫作“精卫鸟”。精卫鸟去西山衔来石子儿和树枝,一次又一次投到大海里,想要把东海填平。与精卫相仿的是刑天。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ru为目,以脐为口,舞干戚叫骂不休。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激动地挥臂吼叫起来。
李德脑海里出现这样的镜头:戒备森严的刑场上,一个死刑犯头放进铡刀眼里,穿皂衣、浑身是肉、胸脯上长满黑毛的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鬼头刀。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人快马加鞭赶来了,远远喊叫:“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然而,他是李德,他是希特勒,他不是皇帝。在一个法制国家,这样的情景不会出现,比如在这次审讯中,要不是在家里起出那些物证,那怕大学管理员亲眼目睹,那怕大家众口一词地作证,索菲也会以证据不足释放,她正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下走在慕尼黑大街上。生死仅隔一张纸呵。
李德不能出面求情,他是希特勒,他是这些小年轻攻击漫骂的对象,人家还口口声声要推翻他呢,他如果出面替恨不得能食他血、啖他肉方解心头怨气的白玫瑰们说好话,那他成了天下第一号大傻子了,大家都仿效他们,对他群起而攻之,他也就离死不远了。退一步说,就算大家没给他找事,他的这些如狼似虎的党内高官们也会乘机兴风作Lang。再说,德国的法律也不允许那样,至少在纸面上,希特勒还是在法律的框架下行事。
白玫瑰的命运看来只能是屠刀下浴血了。4月25日晚,一个检查官到监狱,通知索菲:“你的案件将于明天早上在慕尼黑人民法庭由审判委员会审理,这是起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