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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安德烈招了招手,叫人把他的大衣拿来。然后他穿上大衣,对我一摆下巴。我吃不准是否要跟他一块儿走。但我很快决定我不愿和里昂留下。我跟安德烈向门口走去,路过的每一桌,人们都表示出他们清淡高雅的反感。他们想,这些人一定跑错门了。
里昂却在停车场截住了我们。他像是实在找不到能杀死安德烈的武器,但浑身灌满杀戮的激情。
我一下挡住他。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的样子和我这句话一定都蠢里蠢气。我对安德烈说:你快上车。
里昂说:我们去湖边。他用大拇指戳一下脑后。
安德烈看着他。他嘴角带一点儿笑,心想这小子做恶棍的手势倒做得挺漂亮。
干吗?安德烈问,憋住一个乐子似的。去湖边死一个?
里昂,你少发神经。我说。
你闭嘴。我跟他去湖边,没你什么事。
安德烈,别理他!……
放心,我不想去湖边。更不想跟他之间死一个。
他把车钥匙捅进匙孔,里昂走到车子前面。
我不想找你玩命。
那玩什么?
我跟你好好谈谈。
你跟我?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共同话题。
里昂把脸转向我,说:我跟他只有一个共同话题,就是你。
好极了。安德烈说:不就是她和你的关系吗?我都清楚。
我的喉咙干涩而冰冷。
里昂也没了话。
安德烈说:她都告诉我了。他对我说:快进车里去,外面太冷。
我不知怎样就已经坐进了车里。里面的寒冷被压缩了,冷得更质感。我也不知道车怎么就动起来了。里昂怎样被甩开。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我感觉的恢复,是安德烈伸过手来替我系安全带。
我说:是FBI,还是安全部的人告诉你的?
第46节
告诉我什么?
你刚才说你全知道了……
谁也没告诉我。
要不要我自己亲口告诉你?
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现在没有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
我没准备好。你得给我一些时间来做准备。
我沉默下来。五分钟后,我再次开口。
安德烈,是不是因为你猜到了什么,你突然决定连夜开车来芝加哥的?你至少两天没睡觉。你睡不好觉的时候不刮脸。
他对着路面笑笑,说:今后看来很难骗你——你的观察力太厉害。往后的一辈子,我出了任何事都得记住刮胡子,不然就让你看出来了。
我心想,他用“往后”,“一辈子”这样的词,是宽慰我还是宽慰他自己?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开了十六个小时的车?……
十四小时。我一生中第一次吃飞车罚单。
就为了你的猜疑?那你停下车,好好听我说。
我跟你说了,我没准备好。
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准备好。
我看着他的侧影,浓密的长睫毛有些无力。我不必看他的眼睛,也知道它们是呆呆的。
只要我还打算跟你继续,我就不准备听你讲你和另外一个男人的事。这样是为我自己好。我从来不自找伤害。安德烈说。我当过兵,对于一切有意无意的伤害,我都避开。
你认为我伤害你了吗?
我认为你的良知健全。
我发现他的车在同一个路口兜圈子。
他又说:你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家,你总得有些人来帮你。即便这些帮助不是实质性的,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我为什么不能理解呢?我今天邀请里昂,就因为他给了你我不能给的——他的肤色、模样、他的中国气质。我没说错吧?他给你营造了一种中国气氛,是不是?在讲这段话的过程中,他吃力地在说服自己。
我从来没好好想过这些。所以我握住安德烈帮我找到的头绪,往下顺理。但我没把握安德烈替我找到的头绪果真是头绪。
安德烈感到我的沉默是不妙的。他把手伸过来,暖洋洋地盖在我的手背上。
我祖母说,对于生活,别去分析它,去过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