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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墙里的梅枝上停了一只小鸟啊!”兄长的慌乱令鹿鸣相当得意,她迤逦走近窗边,伸手推开隔扇想看清楚一点,“是黄莺吗?为什么不唱歌呢,是要等到春天吗?”
随着无意识跟着妹妹转向窗口的视线,敏行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鹿鸣嘲讽的笑意更深了:“哥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背后有鬼不成?”
敏行无言的迅速起身,一手抓着搭钩关上窗户,一手猛地拉住妹妹伸向窗口的手腕,袖口上绣纹麻木而冷漠的触感鲜明地印在指尖,敏行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尖锐起来:“你去过隔壁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上哪儿来的红斑!”
即使这一刻,鹿鸣依然保持着傲岸的从容,她凝视着兄长慢慢抽回衣袖:“我又不是你和那个妾生子,干嘛去隔壁?哥哥凭什么说我手上有红斑?”她示威一样微扬莹白光洁的手腕,“哥哥你才应该想想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吧!不要学着父亲,总是神神道道的!”
“别走!”来不及向拂袖而去的鹿鸣解释,敏行只能从背后一把拉住她厚重的衣袂。惊讶于这不合礼数的行为,鹿鸣激烈的挥动宽袖回头怒视着兄长。
这一刻,被漠漠清寒浸透的室内,突然响起了类似盛夏骤雨前奏般的沙沙声……
兄妹俩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从鹿鸣袖口不断坠向地面的暗色颗粒上,敏行一动不动地凝视跳踉滚动最终停息下来的粒子,发出夹杂着惊讶与困惑的声音:“鹿鸣,这……是谁放在你身上的?”
“红豆吗……”同样不解的鹿鸣轻轻掠起衣袖,突然间难以置信的神色从她眼角扩散开来;几乎与此同时,像木偶被抽掉支架似的,她的身体雪崩般向后倒去。敏行连忙扶住,即使隔着冬衣的领口,他也能感到妹妹的体温正急剧升高。自己刚刚并没有看错,鹿鸣此刻也一定看见了——她袖口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沁出一片鲜红的瘢痕……
和那个冷得异样的夜,被抬到城外焚烧的日本小教员尸体上一样的瘢痕!
雕花长窗无声地洞开了,衰败的庭院里,早已枯成灰白色的芒草及铜绿般斑驳的落叶间,零星散布着疯长的鲜黄残菊。这无处不渗透出隆冬荒芜感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洒满凌乱的足印,一滩一滩冒出黑红色粘液;伴着枯草被腐蚀的吱吱声,相继出现的新足印慢慢聚向窗边。抱紧昏迷的妹妹,敏行头也不抬地向阒无人迹窗外沉声怒吼:“滚出去!”
他的低吼似乎惊动了檐头梅枝上的小鸟,那有翼的生灵发出一串溜圆的幽微歌声。逼向窗边的脚步突然停止了,短暂的寂静之后,衰草枯叶被火焰舔舐般的歙蔌声突然响起,庭中再一次迅速蔓延开污秽的足迹——这次是朝着门外的方向。
裹着冰屑的风倏忽而过,须臾之间,那蚀刻在地面上的诡异脚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推开庭院的角门,便是疏影暗香。无力的阳光在邻家褪色的纱窗上描着淡墨梅图,虽然感觉不到风的经过,但那蟠曲的线条却在灰尘的底色上蠢蠢欲动,仿佛痉挛的手指神经质地撕扯着将朽的窗纱,想露出昏暗室内那绰约的身姿……
珠锚……一瞬间行色匆匆的敏行再也迈不动脚步,应该说每当他看见邻家窗下伏在绣架上的人影时,都会又一次沉沦于这样的感觉——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重叠着母亲的影子、那个外室的影子。她们都是这样吧:明知爱已经死去,却还紧紧抱着那虚空的尸骸,像作茧自缚的蚕,宁可不断吐出哀伤将自己缢毙,也不愿意在冬天的尽头羽化成蝶。
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这邻家女人吸引,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和讷言,都在无意识地追寻着母亲的幻象。那专注女红的身影是箭在弦上静止的瞬间,也许下一秒就是断了线的崩溃,但此刻的尊严正优雅地起舞在针尖。自己和讷言果然是父亲的儿子,何其肖似乃尔——正是从这谁也无法预料其走向的凝固的疯狂里,两兄弟品尝到了迷恋的酩酊……
那就是爱吗?所以自己的理解没错啊——爱就像一幅绣品,花纹越是精美,针脚越是细密,就越要让针尖千万次的刺穿绸缎那柔软的表面。正因为如此残酷,所以爱才如此甘美。
“讷言!”失神中的敏行突然听见了嘶哑的呼唤,不同于男人低沉的语音,那是一种病态的沙哑,渗透着烈焰舔噬华丽的锦缎般惨烈的妖媚。那声呼唤发自纱窗之后,却明明是在叫次弟的名字,敏行立刻四下张望担心异母兄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撞出来,好在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
“讷言……”缠绵的语音再一次响起,卷着枯叶的风吹过界巷,一片虫蛀的红叶沉重地粘在青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