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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很小,而每间房里都有三四张铺,几只破旧的脚盆和一只水桶,唯一的木桌上有一台上海产的黑白电视机,天线断了,用一根粗铁丝代替,根本看不清节目,只看到一片纷乱的黑白雪花,听到一片很响的杂音。公共浴室、公共卫生间(他心里把它叫“厕所”)。邓一群记得他当年住的是305房,2号床。后来同住的另三个考生里只有他考上了学校。
事情就是这样地巧,这次他住的仍然是305房。三楼住的人很少,大部分都被先安排进了二楼。开票的那个妇女比过去老了一些。邓一群记得她好像姓张。当年他高考住在这里的时候,她很不客气。高考结束时,邓一群不慎把房间的一只脸盆打破了——本来那只脸盆就已经坏了。她就非要他赔三块钱。而当时他身上只剩下回家的一块钱车钱了。他心里颤颤的,一直叫她阿姨,可她一点也不为所动,脸若冰霜。邓一群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身上实在拿不出钱来。父亲躺在家里连吃药的钱都没有。他临来考试的时候,班主任给了他五块钱。他在心里跪着给赵老师磕了一个头,心里说:“赵老师,我永远也忘不掉你,你是我的恩人。如果我将来考上大学,一定好好报答你。”(多年以后,邓一群当然不复记起。)后来,楼层的服务员来了。楼层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看她那样子,年龄与邓一群相仿,但她的举止作派已经显得很成人了。她看出了他的窘迫,就说:“那你留下你的准考证号码,什么学校,过些天再还来。我们这也是制度。”邓一群很感激她为他解了围,而且最后谈妥他只要赔一块钱就行了。整个暑假,邓一群心里一直惦念着这件事,但直到接到了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才又来还钱。他那天穿了一身新衣服,头发也梳得整齐,兴冲冲地来到了红旗旅馆,在登记处,他把钱递给了那位张阿姨,而她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说:“我是那个考生啊,打破了你们这里的一只盆子,我现在赔钱来了。”她神情一下恍然了,说:“噢,噢。你考上了没有啊?”邓一群喜滋滋地说:“我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南方大学。”她就做出佩服的表示。南方大学是这个省最著名的学府了,普通老百姓也都知道。他那时候真是很得意的。他甚至还去看了那位年轻的女服务员,那天晚上她值班。邓一群买了几斤水果,她很高兴他能记得她。生活一下子掉了个个,完全不同了。他当时心里就是这种感觉。他们两个在值班室里聊天。邓一群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她对自己则说得不多,只是希望他到省城的大学里有机会给她写信,不要忘了她这个朋友,并说如果她有机会到省城去,她一定会去大学里看他。她说他就像她的弟弟一样。当时的情景给邓一群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室内的灯光很明亮,他看见她的脸白白的,是属于那种城里的姑娘的脸,头发梳得很整齐,油光水亮,在电灯光下泛着黑光。她身上有一种香味。邓一群心想:我将来就可以娶这样的城里姑娘。我已经考上了大学,我不再是农民了。我有了娶城里姑娘的权利。那时候他甚至心里有了冲动,如果她同意,他可以同她建立恋爱关系。这是邓一群的第一次爱情萌动。他们那天谈了很长时间,后来来了一个男青年。他一来就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邓一群。邓一群从那个男青年的举止,判断出他是这个年轻姑娘的男朋友。后来他知道,这个男青年是县化肥厂的工人,两个人恋爱已经有两年多了。邓一群知道了,在情感上居然就感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这使他自己后来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可笑。
第5节:第一章 (5)
这个晚上,他再次登了记,一位女服务员给他开了房门。他问,林湄湄怎么没来。她说林湄湄是晚上七点的班。林湄湄就是当年的那个女服务员。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这时候正是淡季。他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就走到了走廊上。正是黄昏,小县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暮色里。站在这三层楼上,就可以俯视县城的全貌。面前正对的是一条小河,它虽小却把这县城划为两片。南面的一半就是县城最繁荣的了,有一条主干道,叫朝阳大街,两边分列着一些房子,大约有四五幢两层的楼房,那是商场和法院、税务大楼,其余的都是居民房,一色的灰檐粉墙,看上去很灰旧古老。他记得高考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到县城来,对县城的这一切羡慕得不行。那时候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做一个县城人。县城与他所在的村里相比,太繁华了。现在,他实现了自己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努力,他考上了大学,不仅可以做一个城里人,而且还是一位国家干部。让他遗憾的只是他这次可能分配的去向不理想。
他听到了门响。原来306也住了人,而且是一位女生。她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