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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由你同你自己的肝脏做出决定,”我回答说。
“我其实是个戒酒主义者,”他一边给自己斟了大半杯加拿大克拉伯牌威士忌,一边说。
尼柯尔斯船长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很不整齐的发黑的牙齿,他生得瘦小枯干,身材不到中等,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嘴上是乱扎扎的白胡子碴。尼柯尔斯船长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刮脸了。他的脸上皱纹很深,因为长年暴露在阳光下,晒得黎黑。他生着一双小蓝眼睛,目光游移不定;随着我的手势,他的眼睛很快地转来转去,叫人一望而知是个社会上的老油子。但是这时候他对我却是一片热诚和真情实意。他身上穿的一套卡其衣裤邋里邋遢,两只手也早该好好洗一洗了。
“我同思特里克兰德很熟,”他说,他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点上我递给他的雪茄烟。“他到这个地方来还是通过我的关系。”
“你最早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我问。
“马赛。”
“你在马赛做什么?”
他象要讨好我似地赔了个笑脸。
“呃,我当时没在船上,境遇很糟。”
从我这位朋友的仪表来看,今天他的境遇一点也不比那时好;我决定同他交个朋友。同这些在南海群岛的流浪汉相处,尽管得付出一点小代价,但总不会叫你吃亏的。这些人很容易接近,谈起话来很殷勤。他们很少摆架子,只要一杯水酒,就一定能把他们的心打动。要想同他们混熟,用不着走一段艰辛的路途,只要对他们的闲扯洗耳恭听,他们就不但对你非常信任,而且还会对你满怀感激。他们把谈话看做是生活的最大乐趣,用以证明自己出色的修养。这些人大多数谈话都很有风趣。他们的阅历很广,又善于运用丰富的想象力。不能说这些人没有某种程度的欺诈,但是他们对法律还是非常容忍,尽量遵守,只要法律有强大靠山的时候。同他们玩牌是件危险的勾当,但是他们那种头脑敏捷会使这一最有趣的游戏平添了极大的刺激。在我离开塔希提之前,已经同尼柯尔斯船长混得很熟了,我同他的这段交情只有使我的经验更加丰富。尽管我招待了他许多雪茄和威士忌(他从来不喝鸡尾酒,因为他实际上是个戒酒主义者),尽管他带着一副施恩于人的温文有礼的神气向我借钱,好几块银币从我的口袋转到了他的口袋里去,我还是觉得他让我享受到的乐趣大大超过了我付出的代价。自始至终他都是我的债主。如果我听从作者的良心,不肯走离本题,只用几行简单的文字就把尼柯尔斯打发掉,我会感到对不起他的。
我不知道尼柯尔斯船长最初为什么要离开英国。这是一个他讳莫如深的话题;对于象他这样的人直接问这类事也是很不谨慎的。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来,他曾经受了不白之冤。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看作是执法不公的牺牲品。我的想象却总爱把他同某种诈骗或暴行联系起来。当他谈到英国当局执法过于机械时,我非常同情地表示同意。令人高兴的是,即使他在家乡有过什么不愉快的遭遇,他的爱国热情却并未因此受到任何损伤。他常对我说,英国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国家,他觉得自己比哪国人都优越得多,不管什么美国人、殖民地人、达哥人、荷兰人,或是卡纳加人,全不在他眼里。
然而我认为他生活得并不幸福。他长期患消化不良症,嘴里经常含着一片胃蛋白酶药片。每天上午他的胃口都不很好,但是如果只是这一病痛还不致于使他的精神受到伤害。他的生活还有一桩更大的不幸:八年以前他轻率地同一个女人结了婚。有一些男人,慈悲的天意注定叫他们终生作个单身汉,但是他们有的人由于任性,有的人由于拗不过环境,却违背了上帝的意旨。再没有谁比这种结了婚的单身汉更叫人可怜了。尼柯尔斯船长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看见过他的老婆;我想,她的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岁,但是她是那种永远让人摸不清究竟多大岁数的女人,这种人二十岁的时候不比现在样子年轻,到了四十岁也不会显得更老。她给我的印象是皮紧肉瘦,一张并不标致的面孔紧绷绷的,嘴唇只是薄薄的一条线,全身皮肤都紧包着骨头。她轻易不露笑容,头发紧贴在头上,衣服瘦瘦的,白斜纹料子看去活象是黑色的邦巴辛毛葛。我想象不出,为什么尼柯尔斯船长要同她结婚,既然结了婚为什么又不把她甩掉。也许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做过,他的悲哀就来源于哪次都没有成功。不论他跑多么远,不论他藏身多么隐秘,尼柯尔斯太太就象命运一样无可逃避,象良心一样毫无怜悯,马上就会来到他身边。他逃不脱她,就象有因必有果一样。
社会油子和艺术家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