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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章已言之,长逾一百五十年的中国近代史,在社会发展的性质上,原是一部「转型史」——从中古东方型的社会,转入现代西方型的社会。这一转型自鸦片战争开始,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徘徊于中古边缘的「第三世界」。其工程之艰巨,可想而知。但是那时的光绪爷要把这百年难变之「型」,而变之于指顾之间,其必然失败,实无待多费笔墨。把这一现象「概念化」一下,我们可以说:「戊戌变法之失败」是个历史上的「必然」。
但是历史上的「必然」,往往又为「偶然」所左右。因为失败的时间、空间、全面或局部、程序和方向、方式和影响在在都决定于「偶然」因素。这些「偶然」有时也就「必然」的成为下一阶段历史发展的「基因」(gene 或 cause)。
例如:「全部失败」和「局部失败」二者都是「偶然」;但是二者不同的空间,对下一阶段历史的基因,就大不相同。
再如:失败于「百日」和失败于「十年」,也都是人为因素的「偶然」;但是这不同长短的时间,对于下一阶段基因的发展,也就「必然」有决定性的影响。
研究戊戌变法,我们之所以要用两篇篇幅来解剖康有为一人的缘故,便是左右这个历史「必然」的最主要的「偶然」,便是康有为这个「人格」(personification)。把康有为换成康无为,则「戊戌变法」这段历史失败的过程,和它对下一阶段所发生的基因作用,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通古今之变,识中西之长
在这段历史之中,康氏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理论家、思想家和政治家。不幸康有为在这三方面,连最起码的条件,亦不具备。因为生为现代中国的理论家和思想家,他的见识和学养实应兼跨古今两代,和中西两型。康氏对西学那一点点粗浅的认识,不但跨不过这两条鸿沟,他强不知以为知,适足以为害。——毛泽东搞「大跃进」,饿死农民两千五百万,就是类似的强不知以为知,最惨痛的一件史例。
至于康有为的汉学,他的火候可还在梁漱溟、钱宾四之上。不幸的是他故步自封,走火入魔,犯了教条主义的大错。康作诗说:「良史莫无两司马,传经唯有一公羊。」两千年旧史都赶不上两司马,可能是事实。传经唯有一公羊,从今文家观点出发,也没人能制止他作如是说。百家争鸣,原是盛事。他千不该万不该,是不该真来搞个通经致用,以死硬的教条主义来排斥一切。他如果不搞教条主义,而能虚怀若谷的与以张之洞、翁同龢为首的开明派合作,则变法维新亦有其建设性,而不致走上后来顽固派独大的局面。教条主义之为害中国,康有为是始作俑者。——这也是个历史的「偶然」。
不能做理论家、思想家也就罢了,康有为至少可以做个民胞物与、襟怀豁达的政治家嘛!可惜康氏也没有做政治家的秉赋。他生就是个骄傲不群、木讷乖僻,而又顽固急躁的知识分子。他十九岁结婚;我国千年旧俗,花烛之夕,亲友们热闹一番,闹闹新房,也是常事。而他这个乖僻的新郎,却不许闹新房,弄得颇失亲友之欢。那时有为笃信周礼,一切要按「礼」行事。所以在他祖父去世之日,他也在棺前结苫庐,辕绖白衣不去身,终年不食肉。他自记说:「时读丧礼,因考三礼之学,造次皆守礼法古,严肃俨恪,一步不远。」但是他自己也说,他这样做「人咸迂笑之」。可是他自夸「少年刚毅,执守大过多如此」。他我行我素,才不在乎别人如何批评呢!
记得清人笔记亦尝记有某翁,因笃信「正心诚意」之说,他「昨夜与老妻敦伦一次」,也要在日记里「正心诚意」地记录下来。康有为正是这样木讷乖僻之人。
这种少年康有为型态的知青。我们小中大学同窗好友之中,正不知有多少。人各有其不 同的个性与生活方式,本不应彼此相强。但是这种人就不能当「公关」、 搞「P.R.」,尤其是不能做政党的党魁了。
有为青年期,在一再「乡试不售」的沮丧心情之下,也曾习禅打坐、诵佛道经典以自遣。有时竟弄到「哭笑无常」的程度。这也是根据他的夫子自道(自编年谱)。「哭笑无常」是初期精神病的现象。据心理医师言,病人本身如知此现象为不正常而求医,则其疾不致深入。如病人以此「佯狂」而自傲,那就可能变成「疯子」。做疯子仍可做大学者如章太炎。但是做「章疯子」就不能做政治家了。
在我国明、清两代旧俗,考生进学或中举点进士,都要拜主考官为「房师」,以报答主考官对他才华和学问的赏识。可是康氏骄傲成性。他要孙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