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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康、梁这次所领导的学潮,实在是一个「举人造反」的团体行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举人造反就等而下之了。就在这造反未成之时,朝廷的威胁利诱一时俱来。它一面声明要严办聚众滋事,一面又贴出了黄榜,学潮总指挥康有为,高中第八名进士。这一下「金榜挂名」,数十年灰溜溜鸟气全消。马上脱青衫、着红袍,保和殿面圣去者。还闹啥学潮呢?那些名落孙山的榜外公车,也只有打点还乡,还债、赖债、打秋风去了。台湾割给日本,让唐景崧和胡适的爸爸去善后受罪吧!他们在痛哭流涕一番之后,也暂时管不着了。大家鸟兽散,颟顸无能的大清政府,未派一辆坦克上街,天安门的大学潮,也就烟消云散了。
诛心而论,天下原无不是之学潮!康、梁师徒为着变法改制,虽然后来都变成在逃的死囚犯,但是历史毕竟是公正的。最近的《人民日报》不是心血来潮,对康、梁和王安石等人,又补作了至高的评介。既然领导那个小学潮的康、梁是历史上值得歌颂的人物,那么硬说魏京生、王丹、包遵信、王军涛等是该关该杀的「暴乱分子」,岂不是睁着眼说瞎话?
人生苦短,一时烜赫,究竟是白驹过隙、过眼烟云。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我们倒真希望领袖万岁。当朝诸公长生不老。再过他一百年,回头看看「小平变法」的过程;看看将来的历史家对他们是怎样下笔的。
人民问政的开始和「太子党」
「公车上书」这一出小闹剧未搞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地还是照割;款也照陪。可是举人造反这一闹,却闹出个庶民问政的风气。关心国事,却变成了一时的风尚。关心之道,则是纠合志同道合之士,组织社团,报效国家。士大夫们目光远大、满腹经纶,就要组织他们的「强学会」、「保国会」;江湖豪杰,气功师、武术师,忠肝义胆、视死如归,就要组织他们的「义民社」、「义和团」来「扶清灭洋」;海外华侨青年,海内知青和秘密会党,也要组织他们的「辅仁文社」、「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时组织林立,百会蜂起。据梁启超所作统计,自甲午(一八九四)至辛亥(一九一一)有章程可考的各种公开社团,盖有一百六十余家之多。——其宗旨除少数的革命造反之外,盖多为保种强国,扶清灭洋而设也。「扶清灭洋」可能就是后来中共「兴无(产阶级)灭资(产阶级)」的老祖宗吧!
在这百余种社团中,那最有声势、最有内容、也是最先组织的团体,应该是由康、梁领导的「强学会」了,原来康有为在领导公车上书之后,一时名满天下,变成了时代的宠儿。朝野士大夫皆折节下之。大家(包括西太后)都认为改制维新是中国必走之路,而康有为是这条路上的明星甚至是先知。康氏如果真是个政治家和思想家,他是大有可为的。不幸我们在一百年后的「恩怨尽时」为他「论定」,才发现他老人家二者都不是,后节再详论之。虽然他也为着他所想象中的「变法改制」,不眠不休地投下了百分之百的精力,和一个胞弟的生命。
在《马关条约》签订后的几个月之间,中国朝野在痛定思痛之余,大家真是洗心革面,想在北京和上海等大城市办报办学,组织社团从事革新。那时中国居然也有个「太子党」(且用今日的语言来说)——那批有改革思想的「高干子弟」,如张之洞的儿子张权、曾国藩的孙子曾广钧、翁同龢的侄孙翁斌孙、陈宝箴的儿子陈三立(名史学家陈寅恪之父)、沈葆桢的儿子沈瑜庆、左宗棠的儿子左孝同等数十人—— 其中最重要的可能就是湖北巡抚谭继洵的儿子谭嗣同了。
写历史的人不能小视「太子党」这个东西。因为他们得天独厚,家庭影响深远;教育最好,知道旧政权的内幕最真切,接受新思想也最快。他们如果不流于吃喝嫖赌、贪赃枉法而有心为国为民,他们往往是传统中国里,最精彩的接班集团或进步改革人士,甚至是造老子反的地下革命头头。汉、唐、明、清早有先例;国、共两党政权中,且变本加厉。——我们只要单挑一、二人如台湾的陈履安和大陆的叶选平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清末除这个太子党之外,一批有能力有经验的中年官僚军人如袁世凯、聂士成、孙家鼎、张謇等人:老年官僚甚至是李鸿章,都是倾向于改革开放。至于张之洞、陈宝箴、翁同龢等太子党之父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