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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陈贲敲开了那位同学家的大门。门卫问明来意后,进去通报,回来时,对陈贲说:“首长刚开会回来,现在要休息。”
“那我看看他的爱人。”
门卫再次返身去汇报,出来后又说:“××(那位同学的夫人)同志也要休息。”
那位同学的闭门羹深深刺痛了陈贲的心,从此,他再也未见那位同学,黄佩文也再不劝陈贲去作受辱的拜见。不久,黄佩文作为右派家属,调离石油部机关,下放到四川油田大山里的南充地调处自贡基层队,两个女儿仍在北京读书。一家四口,从此天各一方。
冷湖油田地处青海柴达木盆地西部,海拔近三千米,高寒缺氧,荒漠无垠的戈壁上不但人迹绝无,连地表植物也难觅到。缺少水源,进入戈壁一旦迷失方向,就有被大漠吞噬的危险。四十年过去了,这里仍然是我国生活与工作最为艰苦的油田。
陈贲到冷湖后,还是有许多机会回北京的,因为大庆油田已开始大规模开发,正是用人之时。时任石油部部长的余秋里一直关心陈贲的命运,据说他曾托人捎话给陈贲,让他回北京认个错就行了,但陈贲死不认错。1962年,余秋里到冷湖视察,特意让陈贲参加座谈会,并在两期演示文稿上登载陈贲的发言。1963年底,余秋里又亲自安排陈贲回北京与家人团聚。这是陈贲落难五年后第一次与亲人相会。令余秋里失望的是,数年的期望,没等到陈贲一句认错的话。余秋里职位再高,也无能为力了。
除余秋里外,陈贲的亲朋老友劝说他认错的话更是不绝于耳,但都被陈贲所拒绝。眼看一批批的“右派”被摘帽重新安排工作,陈贲的故交只好写信给黄佩文,恳请她劝说陈贲认错,好早日回来工作。信中动情地说:“我们需要他。”
1964年,陈贲在老君庙的好友、地质学家杜博民到冷湖油田出差,专程去看望陈贲。他提出想与陈贲认真谈谈,谁料竟被陈贲拒绝。事后,与陈贲一同落难的一位青年技术员劝陈贲接受杜教授的谈话。陈贲低沉地说:“他要谈的无非是关于如何撤消我的处分的问题,要我写一份检讨,承认自己反党反社会主义罢了。历史会作出结论,我不能为了早日撤消处分而违背良心去说假话。”
此言虽说自戈壁荒野,但其所折射出的人格的力量却如九鼎大吕,令世上多了几分做人的尊严。
后来得知,石油部曾给青海石油局去函,请他们找陈贲谈话,只需他写一份简单的检讨,就可以解决他的“右派”问题,但遭到了陈贲的拒绝。心如铁石,气若长虹,陈贲这种为了真理宁折不弯的性格,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富有社会理想和肩负社会道义的知识分子所展现的一幅幅悲壮的画卷,从屈原放逐汨罗江到林则徐罢黜新疆,中国知识分子这种以爱国、守节、清贫、修身为处世之本的优秀品质,强烈地闪现出我们源远流长的民族精神。但伏清白以死直,那些对生活怀有原则的人,却往拄只有令后人哀叹的悲凉结局。我们曾经批判说这是历史的必然,对于身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陈贲,以他的悲剧与历史上的悲壮画卷连缀成幅,就不能不说我们今日为结束这种反道德历史而进行的席卷神州的改革大潮,同样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陈贲在升华他的悲剧人格的时候,并没有放弃他的地质学家的责任,他利用一切机会为他毕生追求的石油事业工作,继续研究和丰富他的“陆相生油”理论,并用这个理论去指导冷湖油田的开发。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他于1963年完成了“勘探侏罗系寻找新油藏”的论文,并根据论文中阐述的理论,在青海陆相侏罗系地层找到了丰富的油流,从而掀开了青海石油勘探开发的新篇章。陈贲这篇论文的价值可以作这样一个比喻,如果三十年前评选国家科技进步奖的话,陈贲因这一理论贡献,是必定要捧走奖杯的。
但冷湖毕竟是一个小油田。我由此想到了大庆油田,想到了胜利、辽河、华北、大港……如果陈贲不被陷入樊笼,作为石油部总地质师,他将作出何等大的贡献。人类社会没有比浪费人才更大的浪费了。
陈贲始终对他的“右派”问题能够得到公正的解决怀有希望,但文化革命的风暴在冷湖戈壁上卷起的尘埃破灭了他的希望。有传闻说,他死前曾被毒打,实际上,他刚刚受到点名批判时,便冷静地作出了选择。他一定认为生前再也没有恢复真理的可能,只有玉碎成仁了。
1966年6月15日,地质学家陈贲以石油部头号“右派”之身自缢冷湖。
就在陈贲的灵骨孤寂地在戈壁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