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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扣子穿衣起床,走出房间,客厅里和盥洗间里传来一阵声响,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大概是在收拾什么东西吧。又过了几分钟,我听到客厅的门被打开,瞬息之间又被关上。客厅里,还有盥洗间里再也没有了她的声响。
我仍然在床上平躺着,仍然用被子蒙住脸……全世界都在运转,所有能走动的生物都在往前走,扣子也在往前走,惟独我被留在这里,惟独我被全世界所抛弃了。
突然,我从床上坐起来,赤裸着跳下床去,打开窗子往窗外看:背着一只亚麻布背包的扣子正在马路上狂奔,她跑过上百家电器商店,跑过巴士站,跑过成百上千的路人,最终在那座我们消磨了好多个后半夜的货场外边停下,翻过铁栅栏,进了货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两分钟之后,她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但是,当她跑过铁栅栏,从〃东芝〃专卖店门前一闪即逝,我的视线里就再也没有她的踪影了。
我知道,就在她翻过铁栅栏跑进货场的两分钟里,她肯定在那座孤坟前跪下了,还破戒说了话:〃保佑他。你知道他是谁。〃
我流着眼泪回头,却又在床上发现了一张写了字的纸:〃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要看清楚自己的一辈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辈子。〃
我还知道,自此之后,我将再也看不到扣子了。
扣子走了之后,我没有再出去找工作,终日在公寓里昏睡,睡醒了就喝酒看书,连门上早已坏了的锁都没换。〃就让门开着吧。〃我常如此想,反正我已经是个身无一物的人了。
我想念扣子。想得没办法控制住。
筱常月有电话从北海道打过来,没有谈起剧本的事,倒是我问她:〃剧本什么时候交到你手上合适?〃筱常月便说因为演出时间定在明年七月,所以,按常例来说,即使现在就拿到剧本,时间也还是多少有些匆忙了。
〃好。〃听完之后我对她说,〃一个月之内我就写完,送到北海道来……怎么样?〃
〃啊!〃听我这样说,筱常月显然一点也没想到,隔了话筒也能觉察出她的兴奋,〃真的吗?扣子也一起来吗?呀,真是太好了,真希望见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
想了又想,还是没和她说起我此刻的情形,只是说:〃我有种预感,应该很快就能写完。〃
我说的是真话。在昏睡、喝酒和看书的间隙里,我拿出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剧本来读了,读着读着,一种只在梦境里有过的奇怪感觉出现了……我和扣子蹲在〃林肯号〃炮舰的船舷上,巧巧桑的婚礼就在离我们不到一里路远的地方举行着,婚礼上的一切动静都近在眼前,我和扣子看到了站在一株扶桑边发呆的山鸟公爵,也看到了正怒气冲冲往婚宴上赶去的巧巧桑的伯父,还听见巧巧桑孩子气十足地对女友们说:〃别叫我蝴蝶夫人,要叫就叫我平克尔顿夫人!〃
我和扣子在一起。即便只是痴人说梦,我也想留住这感觉。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写了。
昏天黑地地写着,也就忘了为自己要去北海道收拾好行李。不过,细想起来,值得收拾好带在身上的东西的确也不多,无非几件衣物、几本闲书罢了。写累了,或者下楼买烟的时候,只要是后半夜,我也会到货场里的那座坟前去坐一坐。手持电话一直就带在身上,我还在盼着扣子给我打电话来。
第十五章渔桥(2)
十二月初的一天,扣子给我来了电话。来了两次,只是仍然没有说一句话。
扣子,她也只有看清屏幕上的〃已接通〃字样才知道我仍然活着……在一个有人死去的夜晚,我却是安然无恙。我知道,她一定是和我一样,看见了大街上的电视墙里的报道,但是,她是在哪里看见的?想来,一个居无定处的人,她能看到的电视墙也无非是车站或百货公司大门前之类的地方吧。
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她还背着那只亚麻布背包吗?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往〃Yamagiwa〃专卖店送外卖,手持电话又响了,和昨天一样,我刚说了一声〃喂〃,电话就挂断了。和昨天惟一不同的是:屏幕上显示出的电话区号又换作了另外一个。
十二月末,我带着写完的剧本坐上了去北海道的通宵火车。当火车离站,呼啸着驶出市区,我回望这座车声灯影里的都城,突然感到它好像蹲在重重夜幕里的铺天怪兽:满城灯火都是它觅食的眼睛,而绵延起伏的摩天高楼就是它的獠牙,人群在其下行走,实际上是行走在这只怪兽的嘴巴里。
《新约全书》的《马可福音》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