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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辩论,我称之为“素辩”。但是从比赛结果来看,“素辩”遭遇“花辩”时,后者胜出的概率却还大一些。
这是因为“花辩”的另一个特点在起作用:“花辩”一般都会为自己的立场设置一条固若金汤的逻辑底线,尽管面对一个充分辩证的辩题,任何只站在一方的逻辑都是不全面的,但是花辩的高明之处在于总是会寻找到一个价值立场,来弥补自己逻辑上的漏洞。当自己的逻辑被攻击时,价值就可以跳出来阻挡对方的进攻。这个策略本身是没有什么好值得质疑的,但是在辩论中辩手过分依赖逻辑+价值的“黄金组合”时,特别是如果辩论的内容大部分是在价值层面上展开时,辩论有很大可能陷入到某种形式语言暴力的滥用中。
举一个典型的例子,面对“加强环境立法会促进还是会阻碍经济发展”这样一个命题,正方的逻辑可以是:加强环境立法——保护资源和环境——带来更大的经济发展,反方的逻辑是:加强环境立法——限制对环境资源的使用——对经济发展带来客观的限制作用。反方的逻辑漏洞在于:对经济发展短期的限制,从长远来看会促进经济的发展。因此反方把用于弥补逻辑漏洞的价值设立为:对经济发展短期限制导致的成本的承担者与未来长期的获益者并不必然是相同的,因此必须承认牺牲者短期遭受的经济发展不利的后果,否则无法实现应有的社会公正。这个看上去颇为复杂的价值在辩论中可以被简化抽象成为:加强环境立法,依靠环境资源生活的穷人会更贫穷,这就是对经济发展的客观阻碍。
有了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法辩驳的价值后,在辩论中,反方一切攻击、防守的立足点都可以放在对弱者的保护这样一个简单的思维定势上,再加上鲜明、极端的例子,对对方逻辑的极端归谬,反方明显由于占据了道德上的优越地位从而在辩论中抓住了主动。
然而这样的逻辑和价值的设定,事实上是一种巧妙的篡改辩题的方法,或者说,是把辩题的重点巧妙地放在了一个可能并非解决问题的关键因素上。之所以这样做,首先是为了满足己方获得更多话语空间和话语正确性的立场,其次也是因为在一场短短的辩论赛中,在每个辩手仅有2到3分钟发言的时间里,想要把现实中或者哲学意义上一个辩题的丰富内涵和其中复杂的相互作用剖析清楚是不可能的。因此,从取胜的功利角度出发,必须把辩题本身可能复杂的、多层次的逻辑和价值选择简化成一个主谓宾俱全的简单句,把复杂的制度选择简化为一个简单的非此即彼的价值判断。事实上,这也可能正迎合了大众的需要,在短短的时间内,事先对问题背景一无所知的大众需要能够迎合他们常识判断、易于理解并产生认同的东西。
各种技巧、布局、推敲已经把辩论向着“真理越辩越明”的反方向越推越远。而大四最重要的一场辩论赛之前的小插曲,更真正地让我触动,由此决心不再参加这种被异化了的游戏。
辩论赛开始的前几分钟,由于休息室让给了对方的辩手,我在法学院办公室里紧张地踱来踱去,背诵着稿子。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也许他也正好要离开办公室,法学院的院长——朱苏力教授向我走了过来。苏力教授文风犀利,他写的文章从来以无可置疑的逻辑和思辩的力量征服读者,在上课的时候也如同一位杰出的演讲家、辩手。我颇带自豪地向苏力教授讲述了我们的辩论,请他给我一些指点,要知道,如果我们赢了,可是代表北大法学院赢了!
苏力教授并没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样热情地鼓励或者回应我,他淡淡一笑:我是不懂辩论的。我懂得分析问题,但辩论并不是一个分析问题的好办法。理屈词穷者并不一定真正被说服了,辩论得很精彩可能讲得都不是道理。很多真理不是在辩论中可以辩出来的,也不是越辩越明的。
我被这个意外的、直率的评论打得有些转不过神来,但是隐隐又觉得这个道理其实是我一直怀疑和思考的,颇合我心。苏力教授向外走,半路转个身又说:在中国这种有着特殊辩论传统的国家,辩论中体现、强化的一些思维习惯不见得是好事。不过,祝你们好运。
看着朱教授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回味着他刚才这几句平淡中亦有深意的话,低头看见我准备的卡片,上面密密麻麻的用红笔写满着符号、例子,突然一种虚无的感觉在我的心底升起:我是在为了说明道理去辩论,还是为了辩论去说明一个道理?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古希腊的雄辩家克雷西多说: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当我一开口,我便觉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