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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爱。而这的确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即使是他在她体内冲撞释放的一个瞬间,他的唇就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他被自己巨大的情欲愉悦所覆盖。她睁开眼睛,看到他靠在她脖子旁边微微扭曲的脸,觉得陌生。
于是她重新闭上眼睛。于是她看到大海,看到从幽蓝海面穿透下来的圆柱型光线。一束一束,明亮诡异,充满光明。她的手抚摸着他背部的皮肤,似乎在寻找自己的记忆。太过遥远,埋藏太深,所以她悉心捕捉,犹如捕捉手指之间的风。她只是想做一个完结。她没有眼泪掉下来。滚烫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烧灼。但是流不下来。
她没有留下来过夜。背对着他,一件一件穿上衣服。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美金,约有一两千,放在桌子上。没有任何表示。她走过去,把它摸过来,轻轻抖动一下,放进手袋里。她分明听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叹息。但这对她并不重要。她只是想给他台阶下,不让他再记得这件事,不去分辨其中是否有亏欠或负罪。
如果这件事可以与金钱有关,那么自然也就会与爱无关。如此,他可以轻松地回家面对妻儿。亦或选择遗忘或者记得。
他说,我要给你一样东西。他从皮夹的夹层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纸。是她以前写给他的保证书。歪扭的笔迹依然清晰: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逃课。如果再犯,就不能回家。他把这张纸保留了5年。她的确是错了,并且再不能回家。她对他笑,说,这种小东西你留着干什么。他说,除了那一次,你从来没有对我顺服。她说,是。所以你可以一再地惩罚我。
她转过身的时候,摸到自己脸上无动于衷的眼泪。走出酒店,外面冷风呼啸。她坐进出租车里,闭上眼睛,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哆嗦,忍不住轻轻颤抖。窗外已经静静地下起雪来。雪越来越大。当出租车拐出灯火辉煌的酒店进入小巷,她伸手把那张纸丢进黑暗的雪地。
良生。至今我依旧常常在梦里,见着自己回到故乡。它的雨水倒影和樟树的浓郁芳香。陈旧的建筑,青砖街面,腐朽的木门窗,院子里种着的大簇月季和金银花。蔷薇和玉兰已经开败了。栀子的花期也许还未到来。青石板上依附的苔藓,湿气,纵横交错的河道,淡至隐约的微光,风中有海水的腥味…………镜头一格一格地凝固,像在药液中中逐渐浮凸的黑白底片。
每年八月,从东边海洋席卷过来的大风,来势迅猛。大街上的梧桐,一夜之间就会给风雨刮倒许多枝垭,黝黑潮湿的树枝掉落在路面中央。第二天一早,会有人先来清理零乱的断裂树枝。略粗一些的树干,被隔壁的居民拖走。用刀劈开,收集起来晒干,可以用来烧煤炉。梧桐的叶片很大,表面摸起来很粗糙,颜色青翠。空气中弥漫着树和叶片的汁液清香。
如果在深夜的时候,爬到窗口边看天空。厚重密云被台风吹得迅疾移动,夜空因此显得更加深蓝。蓝,清澈如水,浓郁不可分解。如同幻觉,却又是这样真实。夏天非常闷热。没有空调。电风扇使用的也不频繁。人们利用蒲扇,冰块,穿堂风,凉席等一切天然的因素来使自己降温。人们在幽长阴凉的弄堂里午睡。青石板的缝隙里长出羊齿植物及小朵野花。穿堂风非常有力,贯穿到底,会听到呼啸的声音。有一股苔藓及尘土的气味。柔和清凉。让肌肤产生飞翔之感。
风仿佛使身边的现实产生开放性,无限延长,具备了一切可能。
天气总是一会雨一会晴,有时候阳光剧烈的时候,有云飘过,就开始下起淅沥雨丝。琢磨不定的气候。大雨滂沱是经常的事情。时下时停。有时候阳光还是剧烈的,粗大的雨点却雹子一样砸下来。雷雨天的下午,闪电和轰雷袭击城市的上空。孩子们在家里午睡,凉席因为气候降低而变得清凉,裹着小薄棉被,房间关严了门窗,依然有雨水的湿气从墙体缝隙渗透进来。
雨水的声音有许多分别分辨。哗拉拉的狂暴。淅淅沥沥的细碎轻盈。以及雨水流过不同物体表面接触不同质感的声音共振。雨水使整个时间和空间发生改变。因此在台风天气的暴雨天,人会觉得与自然无限靠近。
在南方,雨,台风,炎热,潮湿。是一个人出生,长大的印记。我们在一种变幻无常,充满翻覆的空间里接受细微的声音及气味的变更。我记得常常会故意让自己淋湿。骑着单车在大雨中,眼睛被雨抽打着生疼。或者爬上屋顶,与雨水浑然一体。敏感缘自于一种生命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就像大自然一样,反复无常,但非常坚定。
也许人只有在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印证时间在内心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