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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学校老师’没什么好讲的。他是个小个子。很矮。总戴着硬领,在田里也不例外。是个学校老师,她说。她丈夫的妹夫念过书,而且在加纳先生去世后愿意来经营‘甜蜜之家’,这让她感觉良好。本来农庄里的男人们能管好它,尽管保罗·F被卖掉了。但是正像黑尔说的,她不愿意做农庄上唯一的白人,又是个女人。所以‘学校老师’同意来的时候她很满意。他带了两个小子来。不是儿子就是侄子。我不清楚。他们叫他叔叔。举止讲究,仨人都是。轻声说话,痰吐在手绢里。在好多方面都很绅士。你知道,是那种知道耶稣小名,可出于礼貌,就是当着他的面也绝不叫出来的人。一个挺不错的农庄主,黑尔说。没有加纳先生那么壮实,可是够聪明的。他喜欢我做的墨水。那是她的制法,但他更喜欢我搅拌的;这对他很重要,因为晚上他要坐下来写他的书。是本关于我们的书,可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们只想到,他问我们问题是出于习惯。他由带着笔记本到处走、记下我们说的话入手。我一直觉得是那些问题把西克索给毁了。永远地毁了。”
她打住了。
丹芙知道妈妈讲完了———至少目前如此。塞丝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下嘴唇慢慢抿上来盖住上嘴唇;然后是鼻孔里的一声叹息,就像一点烛火的熄灭———标志着她的讲述到此为止。
“嗯,我想那个娃娃有计划。”丹芙说。
“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可是那件搂着你的裙子肯定有说道。”
“也许吧,”塞丝道,“也许它真的有计划。”
无论她们曾经如何,或者本该如何,保罗·D都不可挽回地搅乱了她们的生活。他用一张桌子和雄性的怒吼,使124号失去了在当地享有恶名的资格。丹芙早已学会了将黑人们压在她们身上的谴责引以为荣;他们把闹鬼者想当然地说成一个不知餍足的恶鬼,她也感到满意。他们谁都不知道闹鬼的真正乐趣,不是怀疑,而是洞悉事物背后有事物的乐趣。她的哥哥们知道,可他们给吓着了;贝比奶奶知道,可她因此悲伤起来。谁都不会品味鬼魂相伴的安全感。甚至塞丝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是逆来顺受———权当面对天气的突然变化。
可是现在它走了。在榛色男人的那阵吼叫的狂风中飞走了。丹芙的世界骤然萧索,只剩下林中一间七英尺高的祖母绿密室。她的妈妈有秘密———她不愿讲的事情,讲了一半的事情。瞧,丹芙也有。而且她的是香甜的———好像铃兰花香水一般香甜。
保罗·D到来之前,塞丝很少去想那条白裙子,他来了以后,她又想起了丹芙的解释:计划。与保罗·D初夜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塞丝刚想到这个词可能意味着什么就笑了。那是她整整十八年没再享受过的奢侈,而且这辈子也只有那么一次。在那之前、之后,她的全部努力都用于尽快挨过痛苦,而不是逃避痛苦。她作出的一整套计划———逃离“甜蜜之家”———如此彻底地失败了,所以她再也不会舍命另作图谋了。
然而那个早晨,她在保罗·D身边醒来,女儿几年前用过的那个词又闯进了她的脑海;她想起丹芙看见的那个跪在她身边的东西,也想起了被他拥在火炉前的时候牢牢抓住她的那种信任和记忆的诱惑。到底可不可以呢?可不可以去感觉?可不可以去依赖点什么呢?
躺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呼吸,她想不清楚,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跪在她常去说话和思考的起居室里,塞丝豁然开朗,明白了为什么贝比·萨格斯那样迫切地渴求色彩。屋里没有任何颜色,只有被子上的两块橙色补丁,使得颜色的匮乏更为怵目惊心。房间的墙壁是石板色的,地板是土黄色的,木头碗柜就是它本来的颜色,窗帘是白色的,而主要角色,铁床上铺的被子,是由蓝色的哔叽碎块和黑色、棕色、灰色的呢绒碎块拼成的———节俭与朴素所能允许的所有晦暗和柔和的色调。在这素净的背景上,两块橙色的补丁显得野性十足———好像伤口里的勃勃生气。
塞丝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两只深绿色的袖子,心想,房子里的颜色少得多么可怜,而她并未像贝比那样惦念它们,又是多么不可思议。故意的,她暗道,肯定是故意的,因为她女儿墓石上的粉红颗粒是她记得的最后一样颜色。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像母鸡一样色盲了。每天清晨她负责做水果排、土豆和蔬菜,厨子做汤、肉和所有别的。她却没有任何印象,告诉她自己记住过一只嫩苹果或者一个黄南瓜。每个黎明她都看到曙光,却从未辨认或留心过它的色彩。这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