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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就是很累。他不知道命运这回将如何耍弄他们,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命运最终没有遗弃这些失意的宠儿,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因此改变了初哀,没有让他们哪里来哪里去,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国家干部身份,使这些三年来一直在后来者面前抬不起头的失意的宠儿们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欢笑。分配方案公布以后他们连续三天三夜通宵达旦地狂欢,喝酒唱歌,给他们的同学写信,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豪情将这一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中国的未来并不完全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也有份。他沉郁了三年的心这会才有了一丝阳光。他似乎看到了少年的理想突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腊月二十四,机关很多人都回家过年了,可他却急着想知道自己的新单位。他从北京回来没有回刘家湾而是直接赶往瑶城,去县人事局报到。走出车站,一股阴冷的北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战,但他的心是热的——这就是那个梦幻少年向往的城里啊,现在他终于来了!他提着行李拐过十字街向县委大院走去。他很远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门楼,门楼上一面国旗在寒风中哗啦啦地飘扬。他的心被那面飘扬的旗帜挑动了,随着他脚步的临近跳动得愈加剧烈。他站在大门外面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仰望了一眼那大理石贴面的雄伟庄严的门楼,他想体验一下跨进大门时的感觉。这一步他等了整整十年,他想他应该激动。然而当他跨进大门的一刹那他却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阵哆嗦。他心里悠了一下,他找不出这哆嗦的理由。可他知道这哆嗦肯定与激动无关。这时他还不知道,这哆嗦是一种预兆。
人事局在大院南面围墙边一间光线不足的旧房子里,十分拥挤,一间办公室里挤着八张办公桌。他走进去立刻感到了一种压抑感。他想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办公会影响到人的情绪和办事效率,他想他的办公室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四张桌子空着,他想那些人可能回家过年去了。另外四个人好像刚刚集体吵了一架,每人手里捧着一只茶杯,各自目光看着不同的方向,想着各自的心事。他把行李放到靠门的一张空着的办公桌上,从包里掏出证明材料递给靠近门口的一个人,说我是来报到的。那人接过材料看一眼脸上就有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然后把材料递给一个年龄较大的胖子,说局长,老吴要的人来了,给他吧,省得他整天吵着没完没了。那个被称着局长的胖子看过材料脸上也是同样的一种古怪的表情,说你给老吴打个电话,说这并不是他胡搅蛮缠的胜利,而是我们重视教育才把人给他的。那人立刻就摇电话。那玩意北京早都不用了,这儿还在用。摇了好长时间电话才接通。他站在一旁全然不知道这一切竟与他有关,他从电话的谈话中知道了青山中学。他知道这所学校在瑶县很有名,可他并不知道他就将要去那里成为一名教师。他的理想不是当教师而是在这座大院里当干部。他的目标很大。他没想到人的命运往往是在一瞬间决定的。事后他很后悔,如果他不急着去报到,这个位置就会被别人去填。可他恰恰那个时候去了。
电话打完了,被人称作局长的胖子才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当时就感到身子有些发软,眼前有些发黑,脚下似乎在晃动。他对局长说:我学的专业不是教书,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胖子局长说:当教师不一定非师范不可,学中文的当教师挺适合。局长把他的证明材料递给一个女同志,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女同志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介绍信填起来。胖子局长说:对于你们这批工农兵学员国家是有规定的,虽然是取消了哪里来哪里去,但特别指出的是哪里需要哪里去。他把“哪里需要哪里去”说得很重,有突出强调的意思。他怕这句话对方有些受不了,又接着说:青山中学是所不错的学校,你去那里一定会大有作为的。是金子放在哪都会闪光。他对这个不知姓名的胖局长的官腔官调十分恼火,他真想恶狠狠地啐他一口,你一个小科局长算什么鸟官就这么官腔,你到北京去看看,扫大街的都比你的官大!可他不敢,他知道他手里的那点权力很有分量,足以决定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的命运,他只有忍气吞声,他想这是他的命。胖局长耍官腔时的那副模样像刀刻一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并没有想着日后要去报复他,那时他想他这辈子根本没这个可能。谁知这个没可能的事情日后真的发生了。十年后胖局长提着东西上门请他在他的退休待遇上高抬贵手,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报到时的情景,他真想笑,他想生活真他妈跟唱戏一样有趣。
他心里真想哭,他接过介绍信连招呼也没打就出了门。他低着头走出了大院,就像走错了地方遭了别人的辱骂一般。走出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