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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这件事他之所以认为荒唐头顶,多半是要使别人丝毫不怀疑他的聪明才智。
“叔叔,巧芬她不在家……”我爹很尴尬,只好拿别的事来搪塞一下。
可是外公全不理会,他的脸上完全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神气活现”这个词不是我的形容,而是我根据爷爷的话写下来的,他说这个词时声音很大,盖过了其他话,我不知道他是在证明他的学识,还是在叙述过程中故意搀杂了自己的情感,而我爹考虑得太多,又不肯告诉我事实是否真的如同爷爷说的那样。因此我也只能这样记录下来了),说:
“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巧芬,我来,我来……是给你们家……占一卦!”说到后面三个字时他的语速他别快。
爷爷听了很生气。可是这话如果让别人听了也一样会生气的。在我们那里,如果有人说要为你占一卦,就是暗示你即将要面临凶灾,胡乱地这么说,当然会招人记恨了。
“你他妈的闭嘴!”爷爷急了,嗖地站起来,说了这样一句有损他身份的话,可能那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应该维护自己的形象,“咒我啊!”
外公很显然没有在意他的话。他又朝四周瞟了几眼,走到楼梯口,朝楼上望了望,确定没有他所担心的人在偷听后,才慢腾腾地将话挪出来:
“你们家不是供着个凶神嘛!不让我占一卦,你也不知道你家祖坟的风水错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话又牵扯到祖宗了。我爹一句话都不敢说。爷爷气得面无表情。
“你爹啊,哎……”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外公为什么要占卦呢?”我那时急于明白事情背后的一切,但我却一时说错了话,“我们家难道真地笼罩着不详之气?”
“不详之气?亏你还念大学呢,也信这种鬼话!”
爷爷停下旱烟杆,满腹狐疑地看着我。他额头上的皱纹沟显得更深了。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大概又回忆起他的大孙子了。
他又提起烟杆,开始边抽边接着说先前的话,但抽得愈来愈慢了,嘴里、鼻子里喷出的烟也变得悠长悠长,像诗中描写的雨巷一样,缭绕在我和他的空气中,难以散去。
“你外公这条迷信的老狗(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啊,邪得很!读了这么多书,比我读的多好几倍呢!居然会听信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女人的话!女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他还在沾沾自喜。我可不想再听这些东西,催促他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外公见爷爷和我爹都沉默无语,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很得意。
“那扫把星不在?”
他大概从来没有将哥哥认作是自己的亲外孙,我这样想,果然,我的想法在爷爷后面的叙述中得到了证实。
“他不是扫把星,尼姑骗人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况且……”我爹有些激动。其实后面的话我自己也猜得出,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他肯定是觉得那不应该出自他这个女婿之口。
“不是扫把星?哼!”他冷笑了一声,“从一生下来开始他就是个妖怪的模样,全身像块黑炭,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后面长了一大块反骨,眼睛鼻子嘴巴像挤车一样挤到一块,白天睡觉,晚上哭个不停!天生的扫把星模样!”
“你哥呀,刚生下来时也确实和他说的那样……隔壁住着的你二叔他爹那时正生病,看到我们长房生下第一个孙子,很是高兴,可是他没有高兴多久,第二天就老了。你外公更加认为是你哥克死了他。”爷爷悠悠地抽着烟,“没错,你哥小时是白天睡觉,晚上哭闹,刚开始没有发现,后来才知道他的手上有先天带来的毛病。”
“他被送到我那里照看时,我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好东西,请仙姑掐指一算,果然是扫把星一个!”
我爹这时也忍不住了,忙着要向外公解释:
“他哭个不停是他的手有毛病,现在才医好……”
听爷爷讲到我爹说这两句话时,我都笑了,我想外公那个时候也肯定是笑得前附后仰了吧?可是爷爷说,他那时几乎是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要笑的意思。爷爷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医好了,你的脚就未必好了吧?来来来,走几步我瞧瞧!来呀!来呀!”外公咄咄逼人,“这也是他赐予的福吧?!我早就知道你们家要出灾星,可那傻丫头一定要到这里来……你们这家,害得我们家也不得安宁。他一生下来,我就说这个种留不得!”
当然我也由此而得知我爹的脚是由于长年外跑给哥哥看病才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