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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彧低声道:“我劝先生招降赵慎并不存什么私心——若说有私心,便是我私心中对他不无敬惜。”
裴禹听了倒是一笑,道:“你又何需羡慕他。”其时面色已微微转霁,忽而却道:“我是诚心请那住持留在城外的,可他却是决意回去。也罢,他斥我开杀戒,那我便将这名声担了。”
闵彧道:“先生是为行大事,总有不得已。”
裴禹面色只仍淡淡的,道:“我没有不得已,更不需谁来开解。只对你,不妨把话说的再清楚些。太师这病若复健便罢了,否则这怕就是我最后一副手笔,可你日后的路程却还长,当自有计较。你这一日里言语间纠缠吞吐只怕拂了我一般,其实不必。至于任谁要落井下石,也都自便,我不介意。”见闵彧面上变色,又笑道,“这事便是如此,何必为着忌讳不肯明说?”继而却微微一叹,道:“我也不曾教你什么,便更不敢坏你的前程。”
他言尽于此,心境中倒觉有几分抱憾。他一生自负,发愿要将毕生所学传世。对闵彧他虽欣赏回护有加,可实则却也不及传授什么,倒是从前曾予了悉心指点的那人——裴禹眼前似忽而闪现一张沉静面孔,半晌,终是一哂。又道:“你明日一早去尉迟将军那里,待得了地道中的讯息,这厢便可动作了。城内遭水困必乱,尉迟将军司领其后战事安排,他当有令予你去办。我这里,已没什么要你做的了。”
第54章 伊洛广且深
白马寺住甫一回到寺中,便见僧值候在山门,不由问:“怎么?”
僧值道:“那施主一直在客堂候着。”
住持微一沉吟,轻声叹道:“可惜事却未如他所愿。”又道,“我自相见他,你不必随着了。”言罢迈步往客堂而去。待踏进屋门,只见那人垂首坐于一隅。
住持见他这姿态,便知他虽竭力做淡然无事状,其实却也甚不愿将此时的骇人容貌示于人前。略一思忖,温言道:“过一时我遣人取一顶帷帽与施主,这秋日风大,好挡一挡风沙。”
那人闻言微微抬目,眼中现出感激神色,低声道:“多谢。”
有小沙弥进来奉了水便掩门出去。住持将水盏置于案上,抬手唤道:“施主可想饮茶么?”
陆攸之此时已行至住持对面,微笑道:“不必了。”又道,“法师此去……”
住持摇头道:“那监军不允。”
陆攸之其实亦早有此准备,可此时听住持说出来,心中仍忍不住一个翻覆,心神一时纷乱,半晌方沉声道:“原来如此。”
住持叹道:“其实你说的不错,那监军心中未必没有犹豫。我见他以血为人抄药师经,未尝不是为了赎杀生的罪孽。”
陆攸之忽而抬目道:“法师说,他抄的是药师经?”
住持道:“正是。见他那样郑重,不知是为谁祈祝。”
陆攸之慢慢持起水盏抿了一口,道:“必是西燕朝中的太师染疾了。”住持只见他目中光亮一闪,正在疑惑他如何这般笃定,却见他将水盏搁下,继而郑重拜下。
住持微微吃惊道:“施主这是做什么?”
陆攸之道:“请法师一定将这消息告知赵慎将军。”仰面道,“裴禹这般,想尉迟否极必是已病入膏肓。生了这样的变故,即便裴禹仍不肯撤军,可拖得再久,他朝中的旁人亦必会掣肘。若赵将军得此消息,不轻易弃守,扛到裴禹不得不撤军时,这城便守住了。”住持见他面上伤损处尚未愈合成疤,可唇角和一边的眼梢已被拉扯着几不能动,如带着大半张朱红面具,一双眸子却如潭水生澜。听他又道,“一再劳烦法师涉足尘世中事,我心不安,可这事可关乎到洛城的得失,求法师看在满城军民份上!”
住持只看着他,听他这话至尾音处,已难掩急切颤抖,静默一时,道:“施主对这事,何以如此挂怀?那西燕军中朝中的事,又何以这般熟稔?”
忽而屋外骤起一阵疾风,木窗应声被吹开,咯吱吱摇摆不止。雨滴刮进屋中,带入一阵寒凉。陆攸之似被冷风激得肩头一动,低声道:“谈不起挂怀,更不敢说熟稔。我于世间乃是无名无闻,注定湮没无踪之人,法师不必再问了。”
住持移目看向窗外,夜空中银亮雨丝若隐若现,这一时窗棂上已被雨水打湿。他默然一刻,微微点头,却道:“施主的字,写得甚好。”
陆攸之听他话锋突转,不由一怔,答道:“是我不恭,抄写佛经当用正楷方显诚意郑重。”半晌自哂道,“学书当从篆隶而入,取篆之一直,隶之一横,直不挠曲,横不歪斜